蘇洵和包拯也皺起了眉頭。
三個人才了一會兒,猜不透,包拯便開口詢問,“為何?”
寇季哈哈大笑道:“今日的西陽,亦非昨日的西陽。他說他回西陽幫劉伯敘治理封地?等他回到了西陽,他就會發現,他除了能幫劉伯敘整頓一下西陽的兵馬外,其他的什麼也做不了。
他幫劉伯敘治理西陽?
劉伯敘教他治理西陽還差不多。”
包拯三人聞言,莞爾一笑。
仔細想想,寇季說的也對。
劉亨從出仕到如今,幾乎就沒有治理過地方。
他不是在皇城司當間諜,就是在邊陲上練兵,要麼就是如同土匪一樣,占據著倭國當奴隸主。
如今的西陽可是劉氏的封土,需要吏政,需要經營。
劉亨可不懂。
而劉伯敘在西陽磨練了多年,在許多能人異士的教導下,早已成為了一個合格的牧民之王。
他遠比劉亨更懂得治理地方。
所以劉亨到了西陽以後,麵對的不是教育兒子的場麵,而是被兒子教育的場麵。
以劉亨的秉性,才不願意被兒子教育。
所以他在西陽待不長。
寇季送走了劉亨,帶著人離開了渤海府。
渤海府比蘇洵離開的時候還繁華,如今儼然成了遼地的一顆明珠。
其繁華程度雖然比不上江寧府、開封府,但是比其他府,不逞多讓。
在汴京城裡能吃到的吃食,渤海府都有,在汴京城裡能看到的東西,渤海府也基本上都有。
甚至有許多珍貴的海產,汴京城看不到。
但在渤海府,卻多如牛毛。
寇季卻沒有久留。
梁園雖好,非久留之地。
出了渤海府,就是臨橫府地界。
遼地最大的官張公張知白就坐鎮在臨橫府。
寇季一入臨橫府地界,就看到了胡須發白,蒼老了許多的張知白。
寇季幾個人幾乎是跳下了馬車,快步走到了張知白身前。
張知白蒼老了很多。
腰彎了,腿上似乎也沒有力氣了,走路需要有拐杖協助。
身軀顯得十分瘦弱,似乎一陣風就能吹倒。
但就是這麼一個瘦弱的老人,硬生生的將一個被戰火荼毒的遼地,治理成了一個欣欣向榮的大宋糧倉。
他所需要付出的,比蔡齊、呂夷簡、李迪、王隨要多。
他不僅要治理數千裡的龐大疆土,還得調和漢遼兩種民族的矛盾,鎮壓足足有一千多萬人的罪籍。
耗費的心力,不是蔡齊等人能比的。
“張公,小子何德何能,讓您親迎?”
寇季撲到了張知白身前,攙扶著張知白,苦笑著說。
張知白對著寇季露出了一個笑臉,調侃道:“你寇氏淨出聖人,老夫這個凡夫俗子,見到了聖人,自然要親迎。”
寇季扶著張知白到一旁坐下,哭笑不得的道:“我寇氏就我祖父一個聖人。淨出聖人從何說起?”
張知白坐定以後,雙手握著拐杖,笑嗬嗬的道:“你祖父當政的時候,老夫在他身邊就是一株草。
他虎威一張,指點江山的時候,老夫最多給他打打下手。
最後你祖父立下了百年功業,功成身退,一舉封聖。
你這頭小老虎,比你祖父還威風。
不僅革除了我大宋所有弊政,還幫我大宋打下了偌大的疆土。
你祖父虎威一張,身邊的都是浮草。
你虎威一張,身邊的都是塵埃。
範仲淹、歐陽修、文彥博等等,哪一個不是明珠?
在你身邊卻隻有當塵埃的份兒。
你為我大宋立下了的千秋功業,如今功成身退,理當一舉封聖。”
寇季聽到了張知白此話,並沒有說一些謙虛的話,而是狐疑的打量了張知白幾眼,疑問道:“您老向來不喜歡阿諛奉承,而今都混到了可以肆意妄為的年紀了,居然違背著良心奉承我,是不是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
張知白瞬間瞪起眼,趾高氣揚的喝道:“老夫是那種人?”
寇季挑著眉,盯著張知白。
張知白臉不紅心不跳的嚷嚷道:“就算老夫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你又能拿老夫如何?”
寇季苦笑著搖搖頭,“您可不是喜歡耍賴的人。”
張知白不滿的嘟囔道:“老夫規矩了一輩子,如今混到了當潑皮也不受責罰的年紀,不乾幾件潑皮乾的事情,豈不是白活了?”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您老說的對,您老想乾什麼就乾什麼。縱然乾了對不起我的事,我也隻能原諒您。”
張知白聽到這話,滿意的點點頭,“這還差不多……”
說完這話,張知白從袖口掏出了一卷聖旨,遞到了寇季麵前。
“官家給你的旨意,怕你抗旨,就送到了老夫手裡,老夫替你接了。”
寇季瞧著張知白手裡的聖旨,長長歎了一口氣,卻沒有動作。
張知白臉色一冷,喝問道:“怎麼,不打算給老夫這個麵子?”
寇季又歎了一口氣,“罷了,您老的麵子我還是得給的。聖旨我留下了。”
說著,寇季隨手拿過了聖旨,準備遞給身後的隨從。
張知白急忙道:“不打開看看?”
寇季淡然笑道:“有什麼可看的?”
張知白催促道:“還是看看的好。”
寇季搖頭一笑,收回了手,展開聖旨,掃了一眼,略微愣了一下。
張知白在寇季發楞的時候,低聲問道:“如何?”
寇季隨手將手裡的聖旨合起來,遞給了身後的隨從以後,笑著反問道:“能如何?”
張知白質問道:“你不覺得官家是在胡鬨嗎?官家開此先例,後世子孫紛紛效仿,那大宋還不在一夜之間回到春秋戰國時候?”
寇季好笑道:“我又不是帝師,我沒辦法教官家做事。江山也不是我家的,回頭春秋戰國也好,還是秦漢時期也罷,跟我都沒什麼關係了。”
張知白皺眉道:“你就不怕你多年經營的大宋毀於一旦?”
寇季淡然一笑,“後世子孫的主,我們可做不了。要是出一個不肖子孫,不搭理我們定製的規矩和禮法,我們就算留下再好的東西也無濟於事。
所以您純粹是想多了。”
張知白愣了一下,苦笑著搖了搖頭道:“也對……天下大勢如此,大宋能不能一直強盛下去,我們說了不算。”
寇季笑著點點頭。
張知白遲疑了一下,低聲道:“你心裡應該清楚,官家並不是不相信你。隻是身處在那個位置,身不由己。
官家心中有大韜略,迫不得已才利用了你。
有些事官家現在沒辦法跟你講。
老夫也不敢泄露風聲。
但等到以後,真相大白的時候,你就都明白了。
你們君臣攜手走了多年,一起革新的大宋的弊政,一起為我大宋打下了偌大疆土,一起開創了這盛世。
沒拌過嘴,也沒打過架。
更沒有君臣反目,刀兵相見。
你寇季身上如今擁有的恩寵,古往今來,都不會有人再有。
有官家如此大胸懷的帝王,時所罕見。
你們這一對堪稱奇人的君臣,也注定受萬人膜拜。
你們兄弟相稱多年,情深義厚。
沒必要鬨的老死不相往來。
更不應該恩斷義絕。”
寇季盯著張知白笑道:“您說笑了。什麼老死不相往來、恩斷義絕的,不會發生在我身上。
我寇季不負天下任何人。
我隻是操勞了半生,累了。
如今年近四旬,已經可以自稱一聲老朽了。
該功成身退了。”
張知白歎了一口氣,道:“你話說的倒是大氣,但老夫依然能聽出來,你心裡有怨氣。”
寇季坦言道:“對官家,我無怨,對天下人,我也無怨。我隻是怨權力,權力迷失了人的心智,讓世間失去了信任、失去了情義。
我現在要放下權力,好好看看,好好想想,如何在擁有權力的同時,還能存留信任和情義。”
張知白唏噓道:“你是怪滿朝文武不相信你?”
寇季沒有言語。
張知白感慨道:“也對,昔日一個個都是你的座上客,在你麵前自稱門生、自稱故舊。一個個視你如父。
等到真正的考驗來臨的時候,還能坐在你身邊的,隻有二三子。
此事確實傷人。
老夫當年資助鄉間學子的時候也是這般。
老夫資助他們的時候,老夫就是他們的一切,他們對老夫比對他們親爹還孝敬。
可是入了仕,發現了老夫不幫他們升官的時候,一個個都露出了醜惡的嘴臉。
有投靠彆人的,也有跟老夫撇清關係的,還有裝作不認識老夫的,更多的是躲開老夫。
但最讓老夫傷心的是,王欽若那個奸賊欺辱老夫的時候,彈劾老夫的一份奏疏,居然是他們中間一個人上的。
老夫當時的心情跟你差不多。
心如死灰,不斷的質問自己,行善難道也有錯?
直到最後,老夫想明白了。
老夫積德行善,求的是無愧於心。而不是為了求名,更不是為了求回報,更加不是為了培養他們成為老夫的黨羽,對老夫唯命是從。
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
老夫積德行善,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
至於受善之人,是善是惡,那是他們先生和爹娘的錯,跟老夫無關。”
寇季疑問道:“那受善之人不僅不報恩,反而恩將仇報,你怎麼說?”
張知白盯著寇季道:“就當他沒受過老夫的善。”
寇季點點頭,再問,“那若是施恩成仇了呢?”
張知白一愣,嘀咕道:“升米恩,鬥米仇……對善心人不公平……”
寇季讚同的點頭道:“所以施恩,不如施威。”
張知白愕然的盯著寇季,“這就是你悟出來的道理?”
寇季點頭笑道:“可惜醒悟的太晚了。一直給你糖吃的人,你可能很快會忘記他。但是一棍子打斷你雙腿的人,你能記他一輩子。”
張知白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