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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手機擱在椅子上,走到台球桌旁,拍了拍邊緣:“收球。”
這一局還沒分出輸贏。
孟曉東直起身:“你能不能認真點?”
林亦揚倚在那,毫無戰意:“累。”
有句話懶得說:我坐幾個小時火車回來,又不是為了和你打球的。
林亦揚看桌上還剩了三個紅球和所有彩球,端了球杆,一個個快速打入袋。擊球快,入袋快,走位也快,也不管什麼斯諾克的規則了,一個個收進去完事兒。
最後桌麵隻剩下白球和黑球,他純粹為了好玩,俯下身,將下巴輕壓在深棕色球杆上,視線裡,有殷果的身影,她在一堆糙老爺們身後張望著這裡。
他一笑,用力重重一擊——
黑球飛一般衝向底袋,在一聲鈍響後,徑自落袋。
孟曉東看著袋口那顆要進未進的白球,讚許地笑了。
力度如此大的一擊,黑球很容易反彈出來,白球也很容易跟著落袋,然而都沒發生。沒有成千上萬次的實踐,怎能打得如此漂亮?
林亦揚還是過去那個人,追求的是每一杆、每一次進球的絕對完美。
殷果也不曉得誰贏了。
待到眾人全散了,她到門邊望向記分牌,已經擦乾淨了。
孟曉東擦乾淨了雙手,抬腕,看手腕上那塊銀色金屬表,問殷果:“你和我回去嗎?俱樂部定的酒店?”
“不了吧,天都黑了,”殷果說著,“明天我去看你。”
孟曉東答應了:“送我出去。”
平時沒這種要求,恨不得全天下人都不要耽誤他訓練,今天吃錯藥了?
殷果暗暗嘀咕著,跟孟曉東出了門。
剛在外麵等著他們結束球局,吹了好久的風,進去沒幾分鐘又出去,風順著耳後的脖領子一個勁兒地往裡頭鑽。門口路邊停著一輛餐車,陳列著一排紅紅綠綠黃黃的醬料瓶,隨著風,貼在車身前的食物海報一掀一掀地。
黃色的燈,照著他們的臉。
“我給你叫車。”她對表哥說。
“不用,我去找地鐵。”孟曉東到餐車前,先要了個熱狗。
殷果等在深棕色的木門邊,避著風,今天表哥真是怪怪的,可以回酒店吃飯,非要在路邊的餐車買熱狗。沒多會兒,餐車裡的人遞出來了一個新做的。
孟曉東接了熱狗,回到殷果身邊。
當年在比賽後台,有姑娘把林亦揚堵在更衣室裡邊,還是自己給解得圍,真是記憶猶新。時隔多年,他和自己妹子湊成了一對,也是緣分。
孟曉東低頭,咬了口熱狗,皺起眉。他不吃辣的,莫名其妙要人加了辣醬,也沒法當著妹妹的麵吐出來,於是硬著頭皮往下咽。
他吞下嘴裡的食物,終於開口:“你們兩個,是奔著結婚去的?”
殷果以為自己聽錯了,“啊?”了聲。
“他人很好,家裡條件差了點兒,主要是沒爸媽。這點不成問題,要是你爸媽不樂意,我幫你擺平。”
殷果被表哥一個個直球打得直懵。
他沒父母?不對,不對,為什麼說到了自己爸媽?
孟曉東不停歇地說:“你努把力,拐他回國結婚。”
怎麼就結婚了??
“哥你誤會了!”殷果急著打斷,“我和他沒到那種程度!”
孟曉東笑了。
殷果被表哥笑得心虛,可確實不是那種關係啊……
孟曉東看她漲紅了臉,摸了摸她的劉海:“我們這行的職業年齡長,以他實力打到四十歲不成問題。他剛二十七歲,正該是黃金年齡,還有大把的機會。殷果,試試勸他回國,你不知道……”他有多高的天賦。
孟曉東的心情,殷果不會全懂。
當年他們都在國內嶄露頭角,一起苦練、比賽的人有一大批,如今所剩無幾了。其實今天孟曉東來這裡,還有一層目的,想試試他的基本功。台下十年功,台上一分鐘,他但凡有一點懈怠,都不會逃過孟曉東的眼睛。
很欣慰,林亦揚骨子裡還愛著、無法放棄這個運動。
可惜林亦揚這個人沒好勝心。
他是最不追求輸贏的人,贏球會高興,輸球也就輸了,他更追求的是場場要打得精彩、打得出彩。就是他這種人,才能在三個少年中拿到最好的成績。雖然十幾歲的林亦揚一直自嘲自己比賽純為錢,可一上場,大家都能看出來他不管是擊球方式,還是走位,都是為了打得漂亮,打得高興。
就是這樣才難辦,你用“要奪下世界第一”這樣的口號,是沒法觸動他的。
孟曉東一直拿林亦揚沒辦法,賽場上沒有,私底下也沒有。他是真心祈禱,一段好的感情能改變林亦揚。真心實意的。
他卷好紙,不再吃手裡那個熱狗,重複著說:“一定要結婚。”
“哥!”殷果窘得跺腳。
孟曉東心情大好,笑了聲,找尋到地鐵標識,往下一個街區大步而去。
殷果在門口駐足半晌,回味表哥那一番話。
手機突然震動,打開看,是表哥。兄妹倆上一條的互動還是孟曉東過年發的紅包。
m:以為你會找個成熟點的,沒想到喜歡個小白臉。
你才是圈內公認的第一小白臉……
小果:我們還沒在一起呢,真的。
表哥不回了。
“啪嗒、啪嗒”,輕微的打火機扣蓋聲。
如此輕,像落到了心尖上。
她意識飄了回來,回到球房這裡。林亦揚單手斜插著西褲口袋,靠在門邊,玩著打火機在看她。看這神態,該是出來一會兒了。
球房門口這一條街都在室外裝修。帶著鏽斑的腳手架搭出一條長長的走道,在兩人的頭頂還懸著木板。此時天全黑了,木板擋去了路燈,黃色光照到兩人的腳下。
話在舌尖上兜來繞去,也沒說出來,都是表哥那一堆話,還扯到了結婚……讓她都沒法直視他了。她故作悠閒,開始觀賞一個大叔到餐車旁買熱狗,黃色芥末醬瓶子被擠扁了,在熱狗的香腸上繞出了一道道螺旋圈兒。
林亦揚不厭其煩,繼續玩著打火機。等著她。
餐車前的大叔走了,沒人可看了,殷果隻得再次瞅著他。林亦揚一笑,還是不說話。
殷果無奈地從左側的木門後繞出來,到球房大門口的兩節台階下,站在他跟前,說了句不痛不癢的閒話:“你今天……回來的比上周早。”
上周這個時間剛到紐約,這周都打完球送走表哥了。
“想早點見你。”他扣上打火機的蓋子。
球房裡笑聲很大,那幫人喝high了。夜幕降臨,夜生活開始。
他在盯著自己,一直盯,一直盯。
“打火機挺好看的。”她繼續廢話。
“還行吧。”他說。
“你的?”
林亦揚搖頭。
為了證明自己的真誠,殷果索性伸手去要,意思是:給我仔細看看。
林亦揚遞出了打火機,做舊的銀色不鏽鋼外殼在夜色裡一晃,被他丟去自己的右手,左手一用力,就握上了殷果的手。
有人在笑,是剛出來,就掉頭進去的球房老板兒子。
殷果心跳得發慌。
在紐約的街頭,夜色裡,好像所有人都在圍觀他握著自己的手。餐車老板,買熱狗的路人,對麵臨街的餐廳室外的客人們,還有球房裡的人……可其實誰都不認識他們是誰,誰也不會在意他們是誰。
有人在裡邊,叫著“lin”。
她被驚醒,想抽回去。
他答應著:“我不進去了,要帶她去吃東西。”這麼說著,人倒是沒動,仍舊靠在門邊的原位,將殷果往前拉了下,讓她站得離自己更近了一點。
近到不管是誰路過,看到他們兩個,都會毫不猶豫地認定這是在熱戀的一對有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