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餘的修飾詞語。
殷果在洗手池旁,卻被這三個“相信我”敲到了心裡最軟的地方。她完全沒有抵抗力,幾乎在看到的一瞬就繳械投降了,甚至有深深的欺負老實人的內疚感。
不過,他是真沒有一張老實人的臉。
他們這個運動對賽場禮儀有很高要求,要紳士,再紳士。
可在她眼裡,這些男人也都是普通人,不少人私下相處會開葷笑話,會泡妹子,一個個比一個會打嘴炮。當然也有內斂克製的,比如表哥和李清嚴。
但過去的林亦揚一定不是內斂的人。
用他形容自己的話,就是那種混不吝的少年,不良且混蛋。殷果想到他,就能想到初中時經常會遇到的,在學校裡坐在雙杠上,翹課抽煙,在校門口和一幫社會青年混跡,在台球廳裡聚眾鬥毆的人。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
當他不打嘴炮,不花你,反倒有著令人無法抵抗的殺傷力。
星期日,星期四。
還有五天。
還有五天才能再見麵。好想見他。
林亦揚在站台上,等殷果給自己的回複,他怕再進地鐵裡又沒信號。
這裡離殷果的酒店隻有一站地鐵,尚處在繁華的鬨市區。
有個人在敲打著手鼓,跪坐在一塊破爛的毛毯上唱著歌,人來人往,停下來聽得少。隻有林亦揚這種人會站在一旁,陪著那位鼓手。
一分鐘後,殷果有了回複。
red fish:我去火車站送你,現在就出門,我們火車站見。
收到這條消息時,又一輛地鐵停了下來。
從兩節車廂下來了一群孩子,提著球杆,是參加下周公開賽的孩子,十幾歲,有說有笑從林亦揚身旁經過。其中有兩個黑發的女孩回頭,特地看了一眼林亦揚,笑著耳語著,交流難得在大街上碰到一個這麼帥的黑發黑眼的亞裔男人。
然而被瞧上的男人,隻看得到自己眼前的一行字。
他看向那個吉普賽風格的鼓手,在極富節奏的樂聲裡,告訴她。
lin:我就在下一站。站台上。
當殷果跑入地鐵車廂,氣喘籲籲地看著門關上,自省了三秒,覺得用一個詞形容自己十分貼切:色令智昏。
她開始反思,自己到底是什麼時候對他另眼相看的。
一定比那杯酒要早,一定是。
是那天在法拉盛的華人球房裡,當他背對著自己,掂著手裡的球,勸大家加大賭注時,是他說“讓我看看你的實力”開始……
每個運動員都會有一顆好勝的心,哪怕隱藏再深,再謙遜,骨子裡也是這樣的。有的是想爭贏彆人,有的是想爭贏自己。有好勝心的人,自然也會欣賞強者。
車廂裡,已經在報站了。
下一站到了。
林亦揚說過,他會在站台上等著,讓她不要下車。
車駛入站台,她隔著門,望著窗外,在找他的身影。
很快,就看到了人。
他獨自一個背著運動背包,在站台旁也在用目光搜尋車廂內的人。兩人在酒店那一站是同一個入口進站台,自然上車的位置相差不會太遠,所以林亦揚能預估出她所在的車廂大概位置。車廂門一開,他就上來了。
殷果扶著座椅旁的金屬杆,看著他走入車廂,穿過大半截車廂,站定到眼前。
“我反正見過教練了,訓練時間也靈活,送你去再回來也沒問題,”她給自己的行為找合理的借口,“每次都是你來,也該我送一次了。”
公共場合,林亦揚不能做什麼過分的動作,隻是低頭,瞧著她。
陌生的林亦揚,或者是真實的林亦揚。
這一刻的他可不紳士,倒像是蹲在台球廳外,用眼神招惹喜歡姑娘的不良少年。
殷果因為從小長得好看,老碰上這種人,但是表哥的朋友多,放話在學校和臨近的街區,誰都不能泡孟曉東的妹子,所以也最多被人目光逗逗。
過去可煩這種事,現在……
被看得,臉上一層層地熱,不燙,就是熱。
“再不說話,我下站回去了。”她挨不住了,小聲抱怨。
“我說話又不好聽,”他實話實說,“說多了怕得罪你。”
其實細想想,他沒和她說過幾句正經話。
兩人聊天都少。
“你過去也都這樣?”殷果好奇問,“不愛說話?”
“差不多,”林亦揚回憶,“和男的說話不用顧忌。”
這她倒是懂。
男人關係越好,越是互損互罵互飆粗口,女人關係越好,越要交流八卦,十有八九往情感問題上兜,完全是不同的交流方式。
“和女孩呢?”她又問。
“女孩?”他說,“估計怕我,很少找我說話。”
“沒有你想主動交流的女孩?從來都沒有?”她不太信。
他林亦揚知道她要問的重點在哪裡,反問她:“過去見你哥對誰主動過嗎?”
殷果搖頭。孟曉東是怪咖,自大的要命。
他又問:“所以,你以為我會比你哥差?”
終於,終於遇見一個和孟曉東一樣的自大狂了。
殷果被他噎的沒詞了。
不過,她很快發現了不嚴謹的地方——他主動過,他追了自己。
林亦揚同時也發現了這個言語上的紕漏,倒是沒點破,隻是和她對視了一眼,心照不宣。所以不是自大狂,是沒碰上能讓你摔的人,多驕傲的人都一樣,眾生平等。
很快到了新一站,換而言之,兩人相處又減少了一站。
“為什麼說我在華盛頓有女朋友?”他低聲問,聲音在她頭頂。
“覺得……太快了,”她坦白著,“心裡不是很踏實。”
哪怕已經站在地鐵車廂裡,跟前是他,也欠缺真實感。玄幻,玄妙,衝動。
很難說清楚,明知自己不冷靜,可更怕的是後悔。
如果她理性拒絕了林亦揚,兩個人回到各自生活的軌跡上,會漸漸不再往來,又或者是保持著聯係,在日後的某一天,得知他結婚生子的消息……
光是這麼想想,就不舒服。很不舒服。
“說說看,怎麼能證明我是清白的?”他又問,這回語氣很輕鬆了。
殷果被逗笑:“我都來送你了,還要證明什麼。”
不相信的話,來都不會來。
他也笑了。
想說,從來讀書就是每天忙於賺錢,忙於修學分,還要每天留出固定練球的時間。這一年畢業季更是一天當三天用,一麵找工作,一麵申請讀博。連他自己都想象不到,在這樣的時間段,可以每周往返紐約,果然人的自我壓榨潛能是無限的。
在這樣的狀態下,交女朋友都是奢侈,更彆說不清不白地搞三搞四了。
……
那天到了火車站,林亦揚險些沒趕上火車,他在檢票口匆匆刷票進入,在下電梯前對殷果向外揮手兩次,讓她儘快回去。
但殷果一直沒動,站在排隊的人群外,等到他的背影消失,悵然若失地站了會兒。
剛要走,林亦揚發來了一條消息,是uber的截圖。
lin:坐車回去。
小果:我地鐵原路回去,很方便。
lin:車到了,快去。
lin:聽話。
被他催著出站,找到車後,前排的司機回頭,笑著問:是不是lin的約車。
殷果點點頭,汽車駛離這裡。
同樣駛離的,也有林亦揚乘坐的那趟開往華盛頓的列車。
這趟車的旅客不多,林亦揚環顧車廂,意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路人,就是那天,他在暴雪後返回學校,在火車上遇到的那個黑人母親。
他第一時間認出的不是對方的臉,而是那一大一小的嬰兒。
仍舊是一個在哭,一個在玩,黑人母親手忙腳亂地想要弄奶粉。林亦揚把自己的運動背包扔上去,主動坐在了黑人母親身邊,啞聲說了句:我幫你。
人家沒馬上認出他,感激笑著,說著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