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到底,出門還高高興興的……
殷果抱著轉涼的毛巾,在沙發前蹲了半天,見他真不鬨騰了,起身去看了看孟曉東。再轉頭,江楊已經給她添了熱茶,詼諧地打開林亦揚的手機,擱到圓桌上:“來,吃吧。”
……
殷果沒懂。
手機裡都是蛋糕的照片,千層抹茶,千層巧克力,千層草莓等等,等等。
吳魏笑嗬嗬地把殷果按到桌邊,給她講了一遍這組照片的來龍去脈。
林亦揚大半夜的從酒店出去,走了好幾街成功摸到想給她買蛋糕的廣場飯店。飯店是開著,人家地下一層的蛋糕店早就結束營業了。
等吳魏和江楊找到他的時候,林亦揚坐在飯店大門外的台階上,一個小角落裡,靠在牆壁上已經睡著了,和流浪漢沒什麼兩樣,被叫醒時隻乾了一件事,把手機往吳魏手裡一塞,讓他去買……兩個大男人也顧不上叫車了,直接扛著人回了酒店。
那時候屋裡醉了好幾個,他們給林亦揚換了乾淨衣裳,就去弄孟曉東和陳安安了,沒防備再看,林亦揚把桌上幾個瓶子裡剩下的全給喝完了。
這一下醉得不輕,照江楊對林亦揚的推斷,至少一天一宿醒不了。
本來吳魏不想叫殷果下來,不想讓殷果瞧見林亦揚這個醉酒後的慫樣。
可江楊惦記著孟曉東說的那檔子事,還是想和殷果聊聊。
吳魏指桌上的這些空酒瓶,對殷果交代:“我刷他卡,其實都不敢買貴的。這一堆,還比不上當初他請你喝的那一小杯。”
殷果看了看酒瓶,隻聽林亦揚對著電話說了芝華士,以為是表哥平常喝的那種貴的,這麼一看就是超市開架賣的那種最大眾的。
“什麼酒?”江楊在旁邊問。
“古董酒,”吳魏比劃著小高腳杯的大小,“兩口喝完,三百刀。頓挫請他老婆喝的。”
江楊點點頭。
他知道林亦揚還在讀書,是真沒什麼積蓄。
殷果倒是怔住了,這麼貴,他沒說過。
“你知道林亦揚對殷果有多好嗎?還有好多事兒你不知道呢,”吳魏簡直是在和江楊一唱一和,“他離開東新城多少年了?快十二年了,從來、從來沒賭過球,隻有今年破例了。為了讓他同學在華盛頓照顧你。”
說完,吳魏看向她:“記得嗎?”
殷果愣住,一是他為自己,還有更重要的是:他竟然不賭球……
那晚她還問林亦揚是不是喜歡賭球,他隻說了句“一般”,也沒否認過賭球。尤其後來,孟曉東也對她說,要她以後有機會勸林亦揚不要賭球了,顯然,也是誤會林亦揚是靠賭球賺生活費的。
“他要真想賭球,會有這麼窮嗎?”吳魏說,“在法拉盛他也是一分錢都沒要,都讓人打他同學賬戶上了。”
法拉盛那晚一場球是三千美金,每周來幾場,早發家致富了。
何至於如此落魄。
殷果望向沙發上睡著的男人。
“你不是東新城的人,應該不知道,”江楊告訴她,“當初我老師讓他進東新城,就和他有過約法三章:不能賭球;不能打假球;更不能違法亂紀。”
這是一個開端。
江楊想要告訴她的是全部的過去。
那年,是林亦揚打職業的第四年。
他進入了一個職業選手的瓶頸,進入了沒有任何征兆的低穀期。這是職業三年,可以拿兩年總冠軍的少年天才,可隻要是人,是運動員,就會有他自己的高峰,也會有他自己的深淵。往往度過了深淵,就將會是下一個巔峰……
可惜林亦揚鋒芒太盛,人又輕狂,突然跌入穀底,連著失了幾場重要比賽的關鍵局。漸漸地有了他收錢打假球的傳聞。流言蜚語,同行鄙視,本就承受著低穀煎熬的他,在休息室裡也是被議論的對象。當再一次的賽場失利後,他和老師有了一場大吵,徹底退社。隨後在他職業生涯最後一場比賽,和裁判起了衝突,被判罰禁賽六個月。
六月後,林亦揚從這個圈子消失了。
其實,大家都明白,從他離開東新城那晚,就已經放棄了。
“……為什麼他不解釋?賀老師就不相信他?”
“因為,”這件事隻有江楊他們幾個兄弟知道,也是當天,在賀老的辦公室裡才知道的,“他確實違背了對老師的承諾,他賭球了。他確實是錯了。”
“都是窮鬨的,那半年他真沒錢了,”吳魏說,“他弟弟剛過繼給親戚,他想去看看,買不起票。後來他和我說,當時他還想著,就賭那麼一次,買張票去給弟弟過生日,過完回來剩下的正好買點練習冊什麼的,補補英語和數學。”
這些年,這幾個兄弟提起這件事,都很難過。
如果不是林亦揚自尊心太強,低不下頭和兄弟們借錢,也不至於去賭球。
殷果小時候經常聽表哥說,過去行業不景氣,就有選手會如此維持生計。一個國內選手,沒有商業讚助的話,每年兩三萬的收入。還要到處跑比賽,還要買衣服和器具。孟曉東就有個朋友,去泉州比賽前一晚,為了賺酒店錢和人賭球,結果輸個精光,最後不得不在球房睡了一晚,第二天直接上場比賽。
成年選手尚且會有如此的困窘,何況剛上高中的林亦揚。
賭球不是那麼罪不可恕,這隻是賀老對於學生定下的最高標準。
賀老高風亮節,一生隻收了六個徒弟,當然希望每個都是毫無挑剔、不被人指摘的。
……
錯了,就是錯了。
可誰都沒給他改正的機會,他自己也沒有。
陽光落在臉上,林亦揚想喝水,他的手去摸右麵,以為自己在公寓裡。這個高度,這個角度是床邊的茶幾,通常,他要喝酒了自己會備上一杯水,隔天潤喉。
沒摸到茶幾和杯子,愣了會兒神,這是酒店。
是什麼時候了。第二天?還是第三天。
好像在上一次醒太是黑的,房裡沒人,他嫌自己身上難聞,怕她比賽回來被隔夜醉酒的味道熏著,就洗了澡……入眼,就是她。
殷果擁著個枕頭,趴在他身邊的白色棉被裡,臉朝著他。穿得什麼瞧不清,好像是深藍的,還是黑色的大t恤:“醒了?”
她像個瓷娃娃,臉上帶酒窩的那種,小時候廟會上會有賣的,隻不過瓷娃娃的臉上畫著兩點紅,她沒有:“都怕你睡傻了……”
小手在他眼前搖著:“真傻了?”
滿是花臂紋身的那隻手臂,在拽她,把她的臉壓到自己的頸窩裡:“不收拾收拾你……真是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