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雨夜,大約也隻有營地內眾多的帳篷裡搖曳著溫暖的火光。
值夜的水手遠遠地看著營地中的燈火,抱著槍縮在泥濘的雨水中,偶爾喝一口小酒暖暖身子,或是低聲抱怨一句。不過他們的境遇已經比留守船上的人好很多,在那裡不但要忍受船上惡劣的環境,還要對抗隨時可能到來的風暴。
在考林—伊休裡安有一個笑話,當人們還是男孩的時候,做夢都想要到船上去,但當男孩變成了男人,做夢都想要到船下來。
這就說的現實與夢想的差距,就算是在地球,普通海員也要忍受航海的幽居生活,而在這個時代,船上普通水手的生存條件往往更加惡劣——沒有私人空間,沒有隱私,繁重的體力活,極端的不堪的衛生條件,疾病與叛亂,還有漫長的海上生活——因此腳踏實地,那怕是在冰冷的雨水之中值守也是很多水手難以企及好事情了。
畢竟船停泊在錨地之中,不是所有人都能下船的。
軍官們的帳篷之中傳來了歡快的笑聲,其中老船長笑得尤其開懷,聲音格外的大。
帳篷中央是一團明亮的篝火,映著老人灰白布滿褶皺的臉,他哈哈大笑,帶著打趣的目光看著方鴴:“你對他們太仁慈了小家夥,你得知道那些水手都是一些什麼樣的人,他們中的大部分是遊手好閒之徒,說不定還有手上有案底的家夥——海盜,惡徒或者誰知道呢?普通人家有幾個會上船當水手?你就得好好教訓他們,我有一個認識的船長,他也一樣是個老好人,可你知道最後他怎麼樣了嗎?”
方鴴搖了搖頭。
老人灰色的眸子裡流露出痛苦的神色來:“在馬亞支海上,他的水手發動了一起叛亂,把他囚禁了起來,逃回來的人向其他人通報了這件事情。噯,我的老朋友,他就是個這樣的老好人,他不適合這樣的生活。”
方鴴略微皺了一下眉頭:“後來呢,他得救了嗎?那些人得到應有的懲罰了嗎?”
老船長搖搖頭:“那些人帶著他和他的船加入了蒼白海盜,從此之後我就再沒得到過有關他的音訊。不過看著吧,隻要我還沒有進棺材,總有一天我會找到這些家夥,把我的老朋友救出來,把這些人的腸子擰出來纏在他們脖子上,把他們掛在桅杆上絞死,讓這些惡棍的靈魂下地獄。”
“但人和人無法相提並論,至少船長您的水手很優秀,那些惡劣的家夥自然應該得到懲罰,可是小手指他們不一樣。”方鴴也搖了搖頭說道。
是的,他最終還是赦免了小手指——或者說其實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那麼做過,因為他並沒有覺得對方有做錯什麼。
在船上一條鐵律是不可違抗上級,但話又說回來,他也並不是這些人的上級,充其量算是公主的客人而已。
或許希爾薇德是,但不是他;也或許將來他會成為一位船長,但不是現在。
在篝火的對麵,獅人抽了一口煙鬥,眯著眼睛看著方鴴與他身旁坐著的希爾薇德。
貴族少女淺笑盈盈,眼中像是盛著一彎明光。
老船長聞言哈哈大笑:“這可真是一個會說話的小家夥,不過你說得沒錯兒,我的水手的確都是最棒的小夥子。但你得管教他們,他們才會變成好人,他們一開始可不是這個樣子的,你說是吧,希爾薇德小姐?”
希爾薇德一語雙關地答道:“當然是船長說了算。”
老人更是放聲大笑:“這可真是一個妙人兒,”他用蒼老的目光揶揄地看了方鴴一眼:“你可真是有福了,小子。”
方鴴就算再遲鈍,卻又那裡會不明白這話的意思,紅著臉看了希爾薇德一眼。
貴族小姐卻也隻微笑著回應目光。
帳篷的不遠處,正在調試弓弦的布麗安公主看著這兩個小人兒,不由搖了搖頭。
“說到海盜,”方鴴忽然問道:“船長先生,你能介紹一下艾塔黎亞的海盜嗎?”
這個問題其實是他一直以來關心的問題,隻是一直找不到合適的人選開口而已。方鴴當然聽說過艾塔黎亞的第一海盜團蒼白海盜,可除此之外,他對於這個世界空海之上的勢力的了解幾乎是一片空白。
老船長聽了這個問題,沉默了片刻,他將一片煙葉放到嘴裡,咀嚼了片刻才答道:“艾塔黎亞最恐怖的海盜團自然是蒼白海盜,這個海盜團以九頭蛇海德拉為標誌,它們的核心活動區域是在瀚瑞那外海一帶,但經常也會進入其他海域。蒼白海盜的團長綠胡子是一個極端殘暴與冷酷的人,所以在沒有絕對的實力之前,你如果遇到這些人最好是躲遠一點,躲得越遠越好——”
“至於那些其他的海盜,那些有名的海盜我遇到過的不算多,都是一些不堪一擊的毛賊罷了。不過空海之上流傳著一個關於紅發女海盜的傳說,你知道她的名字嗎?”
方鴴點了點頭。
唐-埃斯坦巴-卡特琳娜,那個和地球上傳奇女海盜同名的女海盜他怎麼會不知道,正因為這一點人們一度認為這位女海盜其實是一個選召者,不過迄今為止也沒有人真正見過她的真容。
因此這個謎也代代流傳下來,讓她成為社區之中最鼎鼎大名的存在之一,與多裡芬的幻境、幽靈海域、巨樹丘陵的幻之歌一起被稱為艾塔黎亞的四大不解之謎。
當然,而今這四大不解之謎已經隻剩下三個,解開其中謎底的人如今正坐在這裡靦腆得像是個孩子。
老船長也點點頭,再介紹了一下雲層海的另外一支著名的海盜勢力——血鯊海盜,這和是考林—伊休裡安海上的一大痼疾,隻是王國的上層貴族們對於這些海盜的來曆多半避諱莫深。
當然老人可沒這麼多忌諱,直接大放厥詞把先代國王大罵了一通,方鴴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這支海盜是私掠海盜起家,後來因為一些事情與王國反目成仇在海上自成一派了而已。
“在這片海域,你就少不得要與血鯊海盜打交道,”老船長咀嚼著煙葉,含混不清地答道:“不過好在他們遠不如蒼白海盜那麼厲害,如果你準備充分,這些人多半占不到什麼便宜。”
接下來他似乎不願再多談海盜的事情——事實上方鴴後來才知道,在海上討生活的人又有幾個樂意談論這些嗜血如命的家夥呢?誰沒幾個親朋好友在他們手上吃過虧?
老人願意和他討論這些問題,其實已經是對他青眼有加,言傳身教了。
換了一個話題之後,眾人又和他們講述了不少有關於海上的一些奇談異聞,有一些自然是方鴴聽過的,但大部分都在他知識範圍之外。
這讓他不由感歎,有時候說百聞不如一見,事實也正是如此。你沒有到過這個世界,單單憑借在社區之上的那些描述,對於它的認識不過九牛之一毛而已。
這一夜對於方鴴來說收獲斐然。
大約是知道他們要離開,在布麗安公主的授意之下,眾人打開話匣子告訴了他不少東西。
但夜已漸漸深,聚會也終有告一段落的那一刻。
聚會結束各自回自己的帳篷時,方鴴有些不大好意思地追上希爾薇德說了一句:“希爾薇德小姐,之前巴士特先生說的那些話,你彆往心裡去……”
巴士特就是老船長的名字,希爾薇德聽了方鴴的話,在雨中笑眯眯地眨了眨眼睛:“哪些話?”
“就是……”
“那些話讓船長大人感到無所適從嗎?”
“不是,隻是……”
“是說船長大人心裡有彆的喜歡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