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鴴搖搖頭。
“你沒聽過也正常,那畢竟是半個多世紀之前的人物了,現在的曆史教材上也很少提及這個人,但我想你一定聽過星門反對派這個名字吧?”
方鴴一愣,這個名字他倒是聽過。星門建成對於人類曆史來說是一個相當重要的裡程碑,畢竟它開啟了星門之後的時代,以及選召者的一係列曆史。但星門的落成,一並非是一帆風順的,當年反對的聲音,可以說和支持的聲音一樣多。
其理由無非是陰謀論與殖民論,甚至宗教人士也加入其中,帶領一眾人強烈地反對各國政府與聯合國的決定。當然,這些反對的聲音皆隨著星門的建成,最終淹沒在了曆史的長河之中。但這並不是說星門的反對派已經徹底銷聲匿跡,事實上他們一直到今天都還存在,其中陰謀論占主流的保守派更是悲觀者與末日論信徒的大本營。
方鴴對於這些社會非主流的聲音,和常人的認知一致,多半是沒怎麼在意的。
廖大使卻說道:“李-因斯坦就是星門港反對派的起源,也是旗幟性的人物。”
方鴴聞言不由‘啊’了一聲。
大使繼續說下去道:“此人是個美籍華裔科學家,早年從事深空探測與理論物理研究,他對於星輝物質,對於星門有非常獨到的研究。一開始,星門建設的工作就是由他來主持的,但後來此人思想發生轉變,又轉而反對星門建設工作。由於他在這一領域的威望極高,因此很快成為反對一方的領軍人物。當時甚至掀起不小風波,給星門港建設帶來了極大的麻煩,他離世之後,各國為了消弭他在反對派之中的影響力,才極力地淡化了這個人的存在。”
“他反對星門港建設的理由是什麼呢?”方鴴感到有點不可思議,一個人怎麼能先支持星門港的建設,後來又旗幟鮮明地反對自己曾經乾過的個工作呢?要是這個人成功的話,現在豈不是沒有選召者,他們也見不到這個美麗的世界,更遑論人類這半個多世紀以來的黃金時代。
“自然與你今天看到的那些荒謬的理由不同,今天的反對派,其實是各國政府有意劣化之後的形象,但當初李-因斯坦提出的反對意見,卻是有理有據的,其主要依據是基點擴張理論。”
“基點擴張理論?”方鴴連聽都沒聽說過這個名字。
“高維基點,是星門港建立的基礎,你可以把它理解為星門的入口坐標——李-因斯坦當年給出的方程式,即解決了星輝物上所指引的高維度世界的親近點,究竟在我們宇宙的什麼位置上這一難題。隻是他後來又聲稱,自己早年間的計算出了謬誤,高維基點的位置並不是一成不變的。”
“等等,可既然他的計算出了謬誤,星門港不是已經建立了麼?”
“因為基點擴張理論,李-因斯坦晚年聲稱,他已經計算出了高維基點變化的規律,並且以此提出一個理論——即高維基點的變化,是基於一種主動意識,它一直在尋找星門的建立點。所以無論我們在什麼地方建設星門,基點都必然會與星門重疊。可是這個理論太過匪夷所思,又與傳播廣泛的陰謀論不謀而合,所以當時不為大多數主流科學家所接受。而且李-因斯坦晚年留下的手稿晦澀難懂,在那個時代就沒幾個人理解得了,加上他當時飽受病痛折磨,更是讓人以為他這份手稿隻是在精神錯亂之下的胡言亂語。至於他離世之後,其手稿多有遺失,後繼研究工作便也不了了之。”
方鴴聽得雲裡霧裡:“可這又與我們有什麼關係?”
“因為我們最近發現,李-因斯坦的理論似乎有其依據的,從拜恩之戰開始,各國政府就陸續察覺到拜龍教徒正在對地球進行反滲透。一開始,我們以為他們是通過社區與與選召者間接傳播的方式,來宣揚理念,達到影響我們世界的目的。但隨著調查的深入,我們逐漸察覺到事實的真相似乎並沒有這麼簡單——或者說並不僅僅如此。”
“通過一些蛛絲馬跡的線索證明,我們察覺拜龍教徒似乎可以通過一些途徑,短暫進入我們的世界。這些活動的跡象近年來逐漸增多,在地球上,在星門港,他們留下的目擊線索也絕不止有一次兩次,僅去年一年,在我國查明的邪教地下活動,至少就有四十處之多,其中有三分之一,是證明與拜龍教有直接聯係的。”
“在東歐與南美,更是重災區,上個月在危地馬拉發生了一次暴亂,據稱背後就有拜龍教的影子。”
方鴴聽了不由不寒而栗。
他萬萬沒想到,在軍方的按兵不動後麵,還隱藏著這樣的事實。他輕輕吸了一口氣,問:“所以拜龍教可以進入我們的世界,是因為星門港的基點又發生變化了……?”
“不如說是變多了。”
“變多了?”
“簡單來說,就是有了更多的臨時進入點,但它的結構是與我們的星門有很大的區彆的,往往隻能單向進入,而且存在的時間很短,位置也不固定。”
“所以你們一直沒對超競技聯盟出手,是因為……”
廖大使點點頭:“我們懷疑超競技聯盟近些年異常行為的背後,可能不僅僅是商業利益上的原因。聯盟的劣化,甚至歐美各國在艾塔黎亞事務之上與我們漸行漸遠,是因為背後有人推動——”
他微微一停:“我們之所以縱容超競技聯盟,正是為了讓其放鬆警惕,其實我們一直在暗中觀察,等待應證我們的想法。本來這個時間還要再延後一些,一直到南北爭端結束之後,但沒想到隻因為一個少年英雄的意外介入,竟讓我們一舉拿到了直接的證據。”
方鴴臉一紅,他又不是傻子,當然明白那個‘少年英雄’說的是誰。
大使也微笑著看著他:“你一直在調查拜龍教這件事,與我們的目的不謀而合,所以我們希望你暫時不要返回地球,而是把這個工作繼續進行下去。並與我們進行合作,但因為之前提到的那些原因,這個合作不能是在明麵之上進行的,而必須要放在私底下。”
方鴴心中不由有點怦怦直跳,他沒想到自己從艾爾帕欣一路南下,會牽扯進如此大的一個漩渦之中。他不是不願意繼續下去,可他也忍不住會想,自己能否勝任這個工作?
從考林—伊休裡安到奧述,從艾塔黎亞到地球,這牽連也未免太大了一些,真的是他一個還未畢業的學生可以扛起的責任麼?
大使卻看出他心中顧慮,寬慰道:“不要有心理負擔,小鴴。這不是一種責任,而是一份榮譽,是在為星門港,也是在為自己祖國,為親人的安危而行動,你還記得《星門宣言》嗎?”
方鴴點點頭。
對抗拜龍教徒,對抗邪惡,是選召者恪守《星門宣言》的承諾。
想及此,他心中安定了下來,那不正是他一直在追求的麼?
方鴴目光有些沉靜地看著那扇關上的門,蘇長風三人離開已經有一陣子了,門上刷著白漆,有些上了年頭的斑駁。午後的陽光,穿過窗戶玻璃外綠色的藤蔓,帶著沉沉的綠意,斜過書桌,將一池碎光印在門上。
那是一束金色的光柱,內裡充滿了沉浮的塵埃,仿佛歲月的曆史一般不可捉摸、不留痕跡。
塔塔忽然在他麵前的被子上現身,仍舊是一副安靜的模樣。
妮妮像是樹懶一樣掛在自己姐姐身上,生滿黑色鱗片的尾巴卷過來環住兩人,並好奇地看著他:
“帕帕。”
方鴴摸了摸她的頭發。
他糾正了幾天這小丫頭的叫法,但無濟於事——他隻能退而求其次,讓她儘量不要在外人麵前這麼叫,但看來也是沒什麼大用——她是在外人麵前不管他叫‘帕帕’了,但管希爾薇德叫‘麻麻’,引得他尷尬了好一半天。
還好希爾薇德當時隻是笑眯眯的,一點也不介意。
他一時間又想起了之前自己的最後一個問題。
他問:“高維基點還會再一次擴張嗎?”
“有人問出過相同的問題。”
廖大使答道:“在危機麵前,我們是否應當關閉星門,還是進一步開放並探索這個世界?”
方鴴靜靜地看著他。
但對方並沒直接回答這個問題,隻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方鴴,你知道為什麼當初星門港的建設,最終支持的聲音壓倒了反對的聲音麼?”
方鴴搖搖頭。
“因為不論它如何變化,我們始終都在這裡,人類不會因為畏懼而放棄對於宇宙未知與真理的探索。”大使的聲音有些低沉,仿佛在複述一句過往的話語。
那話語昔日回蕩在聯合國狀若天穹的大廳之上:
“或有一天我們的文明終將離開繈褓,而在那之前,我們總會勇敢地踏出第一步——”
那一刻,方鴴腦海仿佛浮現出了一幅古老的畫麵:
那是許多個世紀之前。
海麵之上搖晃斑駁的老舊帆船,船上精疲力儘的水手們,第一次在海天一線的儘頭,看到了那片陌生土地的崖岸——那是一段曆史的結束,也是另一段曆史的開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