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爾曼,或者努爾曼-伊格-赫拉曼-艾默伊本,姓名中的伊格意味著家族中曾經至少有一代人沿襲過王爵,雖然伊斯塔尼亞的封王在考林—伊休裡安的上層貴族眼中也不過隻是出身偏遠的鄉巴佬而已,但這個名字還是給這位總督帶來了無上的榮譽,赫拉曼是他的父名,艾默伊本則來自於他那位更加傳奇的祖父,艾默伊本家族早在三代之前就已家道中落,但他父親與祖父那一代人傑輩出,艾默伊本家族又懂得順應時勢,一點點積累下來,才有了今天的光景。
老赫拉曼因為拜恩之戰中留下的舊傷複發,早在七年之前就已經去世,而今家族的重擔皆落在他一人肩上,複興艾默伊本家族的榮光,好像成了這位總督大人心中徘徊不去的陰霾。並讓他從年輕時代的輕浮與天真當中迅速變得成熟起來,並日複一日變得更加老成,時至今日膝下也終於兒女成群,頭發上日漸染上白霜,而今外人皆言他越來越有昔日其祖父的模樣。
努爾曼正麵色陰沉地看著麵前這個中年秘術士,唇邊卷曲的髯須似乎將這種陰沉變得立體起來,總督平日裡是一個極端追求整潔的人,在公共場合的一絲不苟似乎已經成為了他身上的一種標簽。但而今沙塵暴刮得城堡的外牆沙沙作響,窗外昏天黑地,不時有砂石從天花板上落下來,落在他乾淨漂亮的總督長袍的肩膀上,總督大人卻看也不去看一眼。
他唇邊卷曲的髯須微微一動,終於開了口,聲音卻不高:“你們向我保證過不會出任何問題,我才允許你們將那些人帶進來,看在你我皆是為陛下效勞的份上,我也不想為難自己人。但眼下地牢那邊失去了聯係,是不是若非我的人察覺異常,你們還打算一直隱瞞下去?看起來各位似乎對貝因要塞的防備水平有一些誤解,認為我連自己的地盤也看不住了?”
中年秘術士不卑不亢地解釋道:“總督大人,隻是失去聯係而已,畢竟在這樣的天氣下,什麼都有可能發生。我們已經派人去探查了,不一定真是出了什麼意外,也還沒到下定論的時候,我們最好不要在一切還沒確認之前先自亂陣腳。”
聽到‘自亂陣腳’,努爾曼神情中流露出一絲不悅之色,這些秘術士一如既往的傲慢讓他們總喜歡在自己的領域之外指手畫腳,但他毫不客氣地說道:“或許你們還不太明白什麼是軍事區,貝因要塞有一套曆來已久的規矩,它傳承了數十年,甚至上百年,並不比你們的雲中之塔曆史稍短——在這裡,失去聯係就等於有意外,有意外就等於有危險。”
“你們大可以信口胡茬,因為失敗也隻是損失一點名望而已,”他語氣平淡:“不過以‘揭示之眼’上百年的積累,這點名氣看來對你們來說也不算什麼。可這不意味著我和外麵那些愚民一樣好騙,你們最好是搞清楚這裡是誰作主。”
中年秘術士並不太在意地笑了一下:“大人,你多慮了。其實就算那些人逃走,他們又能乾什麼呢?一個小傭兵團的成員,在港務局那邊接了一些任務,根本是無足輕重的角色。另一邊是公主殿下的人,實在是可笑了一點,她恐怕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乾什麼,居然雇了幾個毛頭小子的冒險者。這些人在我們麵前近乎是透明的,要不是為了避免節外生枝,我們甚至都懶得將他們帶回來——”
“彆忘了,總督大人,”他又說道:“我們能抓住他們一次,就能抓住第二次,再說在這天氣下,他們又能逃到什麼地方去呢?”
“但願如此,”努爾曼答道:“但你們也彆忘了,他們是聖選者,沙塵暴對他們來說又算什麼呢,他們經常會把死亡作為一種手段,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我手下也有一些聖選者,我比你更了解這些人。”
但中年秘術士並不慌亂:“離開這座要塞十裡都在貝因城範圍內,城內每座聖殿都有專人看守,這些小老鼠能逃到什麼地方去?”
“看來你們是早有準備。”
“這是艾本尼大人定下的,大人雖然暫時不在這裡,但我們繼續會執行他的計劃。出於保險起見,在整個行動其間我們都會嚴密監控這座城市。”
“那麼這個行動……”
“放心好了,公主殿下全然不知情。”
努爾曼沉默了片刻,像是被說服了,他不著痕跡地看了這中年秘術士一眼,說道:“不過若是他在這裡,或許不會有你們這樣樂觀的心態。”
中年秘術士聽了這話,微微一凜,也清醒了幾分:“多謝提醒,艾本尼大人的謹慎的確令人印象深刻,之前雖然那麼說,但我們還是儘量不會讓他們逃出這座要塞的。當然,前提是這不是虛驚一場的話。”
努爾曼不置可否,正如對方所說,幾隻小老鼠威脅不了貝因要塞,充其量也隻能給這些秘術士造成麻煩而已。他倒是更擔心自己人有沒損失,並且必須出麵撇清責任,不管這件事最後結果是好是壞,至此都與他無關了。
他收回目光,之前的話其實也是一語雙關,可惜對方沒聽懂。若是艾本尼在這個地方,看著自己手下人這麼大包大攬,也不知作何感想。“還是太年輕了,”努爾曼搖著頭向前走去,“若是那老奸巨猾的家夥的話,一定會想方設法把自己也拉下水去。”
還好對方此刻不在這裡。
而阿菲法正站在兩人身後,大門之下的陰影之中,她有點臉色發白地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並生怕兩人看出是自己的異常——畢竟是她不久之前才前往過地牢。雖然她確實沒有把方鴴放出來,可眼下這種時候,這怎麼說得清楚?
她內心之中好像是一葉在狂風驟雨之下即將傾覆的孤舟,正瑟瑟發抖地想著這件事結束之後自己乾怎麼辦,艾本尼大人肯定會發現這一點的,她不安得快要哭出來了。
這時努爾曼走到她身邊,停了下來。
嚇得阿菲法還以為對方察覺了自己的異常,臉上一絲血色也無,但努爾曼隻是停下來,像是行禮一樣微微向她點了點頭,然後才繼續向前走去,
阿菲法定了定神,才想起這位總督大人每一次都會對自己這麼行禮,雖然不明就裡,但她平日裡也沒多想什麼,隻覺得對方彬彬有禮,頗有紳士風度,內心對對方還頗有好感。而眼下又正六神無主,就更想不出一個所以然了。
等總督離開之後,那中年秘術士這才轉身對她道:
“阿菲法,你先去休息吧。”
“艾本尼大人說過你不用插手這檔子事情,這邊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
阿菲法低著頭,支支吾吾地應了一聲。
那中年秘術士察覺有異,有點關切地問了一句:“怎麼了,阿菲法?”
“沒、沒什麼……”
“真的沒什麼,要是你身體不舒服的話,最好去找艾瑪女士。”
破天荒地說謊,讓阿菲法心臟都快從胸腔裡麵跳出來了:“不、不,隻是這天氣讓我有些不安而已。”
“正常現象,”但秘術士不疑有他:“這樣的沙塵暴自打你出生以來就沒見過吧,我年輕時倒是見過一次,你要是感到不安的話,就去睡一覺好了。”
阿菲法這才長出了一口氣,慌忙點了點頭。
……
“情況如何了?”
方鴴從神官小姐手上接過單筒望遠鏡,一邊向前看去。他在攻占要塞區之前,就從盧福之盾之中分出一小隊人馬,向這個方向派出了一支前出的偵查小組,以觀察內庭這邊的情況。這支偵查小組由這位ID名叫海萊神官小姐自告奮勇領導,而此前關於內庭守衛不正常調動的消息,就是從這邊傳來的。
他們眼下所處的這個位置,位於外牆的一座塔樓之上,距離內庭大門的方向不過幾十米遠,雖然在這塵暴的天氣之下能見度極差,但由於內庭那邊亮著火光,因此勉強也可以看得清守衛正在巡邏的狀況。
這個位置也是之前方鴴探查過的,因為一早就有了成形的計劃,因此進入內庭之前他就物色好了這個可以探查內庭的地方,其實還不止有這一次,隻是這個地方視野最好而已。要是有意外情況的話,他們其實還有好幾個備選位置。
由於早已備注到了筆記上,因此海萊他們也不需要他親自引路,便可以輕易找到這個地方。
當然,雖然隻有區區五十米,但在這塵暴施虐的天氣之下,方鴴基本上也是不指望可以用自己的發條妖精飛過去偵查的,隻怕沒飛出十米遠就要因為沙子阻塞可動構件而墜落。因此他才選用了更原始的觀測方法——望遠鏡。
這隻單筒望遠鏡說來也是他從之前的倉庫之中搜出來的,應當是箱子的個人物品,他之前見過對方用過一兩次。
透過有些渾濁的鏡片,方鴴看清了那邊的情況。
神官小姐所謂的異常調動,其實是加強了內庭那邊的防備力量,原本隻有幾個巡邏的衛兵,但現在起碼足足多了兩隊人馬。但他們並未深入要塞的外圍區域,好像隻是單純加強了內庭的防備力量,方鴴看到這一幕略一沉吟,便猜到了其中的緣由。
看來對方應該知道外圍區域發生了一些異常,他們可能有一種特殊的、非魔法的聯絡手段可以聯絡上外圍區域,但這種聯絡手段或許隻能傳輸有限的信息,而無法確定這邊究竟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