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縷光滲進了沉重的眼皮子底下。
魯伯特以為自己已經死掉了,但不斷晃動的地麵,還是令她從昏昏沉沉的昏睡之中蘇醒了過來。
那輕輕的搖晃,仿佛喚醒了某個孩提時代的夢境,讓她又一次,又一次以為自己回到了那一艘叫做‘伊斯塔尼亞月牙號’的船上。那曾經是,由她的父王與母後所親手打造的艦隊的旗艦。
——那是,伊斯塔尼亞人追尋遠方的夢境。
不知不覺之中,眼淚已經撲簌簌地掉落了下來,所不由自主升起的悲戚,是如此莫名地縈繞她心頭。呼吸沉重得好像喉嚨之下卡著一支銳刺,一呼一吸之間,灼痛撕心裂肺,正翻江倒海一般席卷而來。
可即便是如此的沉重,她還是輕輕地顫動著抬起眼皮來——一縷光滲進了沉重的眼皮子底下——在那模糊淚水的視線之中,公主看到了兩道交錯的影子,與那之後無窮無儘的光芒。
她看著那兩道交錯的影子,竟然好像明白過來什麼,心中驀地安靜下來,緩慢地聆聽著自己微弱的心跳聲,一下、一下。
兩道虛影從半空之中交錯而過,各自留下一道明亮的尾跡,而它們再一次交錯,一切聲音都已經消去了,隻剩下那個仿若安靜的夢境。
魯伯特微微張開嘴巴,搖晃了一下,手一寸一寸在地麵上摸索著,摸索著緩緩支撐著自己爬了起來。她重重地咳嗽了幾聲,噴出的血一滴一滴滲過指縫,垂落到地麵上,鮮紅似火。
地麵再一次猛烈地搖晃起來。
公主殿下差一點摔倒下去,但用手肘努力支撐著身體,使自己不至於倒下去。魯伯特抬起頭去,終於看到那無窮無儘的光輝之後,最後的景象——
半空之中高大的影子威嚴得像是一位肅穆的執行人,它擎起手中的巨劍,用力向下一斬,而另一道影子從半空之中墜落了下來。
“公主殿下。”
這時一雙手從旁邊扶住了她,並輕輕將她扶了起來。
下一刻魯伯特感到自己手中握住了一把劍,從手心之中回應來冰涼的觸感,讓她有了一絲清醒——那是她自己的劍——她低頭靜靜看著那劍刃,劍刃之上流轉著一層流光溢彩的青色光輝。
那光輝,映入她眼底深處。
“公主殿下,”那個聲音輕輕地說道,“去吧。”
“今後的路,需要你一個人走了。”
一種勇氣,滲入了她心底。
她抬頭看去,地麵微微有些傾斜,天地倒轉,仿佛整個世界都正在傾向一片深淵之下。
而在這一切的傾覆之中,她看到了那個跪在地上的影子。
那是笛卡,是一個少女,但有時候又變化為一個蒼老的男人,他縱有一千般麵孔,但此刻都化而為一。公主殿下握緊了自己手中的劍,輕輕舉起。
“我還會回來的。”男人抬起頭說道。
公主抿住了嘴巴。
“但我們還會再一次擊敗你,笛卡。”
她用力一揮。
那男人臉上的表情好像有些釋然,安然地看著他,臉上聚攏的皺紋一下子舒展開來,斑白的雙鬢,好像印入她的心頭。魯伯特看著那張臉,一下子既熟悉,而又有些疏遠。
手中的劍當一聲落在了地上。
“父親?”
……
大公主一下睜開了眼睛,臉色竟顯得有些蒼白。
她正茫然從自己的床上坐立起來,四下看去,是安靜如寂的宮廷,與輕輕曼舞的輕紗,午後的陽光正緩緩從柵格的窗戶後麵流淌進來,而窗外,素方花盛開如雪。
一切的幻境都消失了,那無窮無儘的光芒,交錯的影子,正在傾覆的世界,與自己手中的劍,都一一消逝了。
不,或許劍還在——
她看著倚在自己床邊,傷痕累累的劍,劍刃的邊緣,似還映著一絲狹光。它像是一個見證,見證著昔日,見證著這座城市,見證著伊斯塔尼亞人曾經曆過的一切——
原來那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原來隻是一個夢而已。
“父親……”
眼淚早已悄然無聲地漫流而出。
少女用手捂住自己的臉,無聲地啜泣起來。
庭院之外,沙沙的腳步聲蓋過了宮殿之內低沉的啜泣,守衛與侍女們正轉過身看著那飛向遠方的鳥兒,越過素方花海,越飛越高,越飛越遠。
那是伊斯塔尼亞燕,它將在這夏末的儘頭,去向更加溫暖的南方,以待年來,再次回歸。
仿佛正如同伊斯塔尼亞人,追尋遠方的夢——
遠遠地,喧嘩的聲音,正從卡珊宮外傳來。
那是抗議的民眾,是一張張憤怒的,沉默的麵孔,集合在一起,是那些在戰爭之中失去了親人的人的臉孔,激憤與不安,正在人群之中蔓延。
“是先王陛下引來了這一切!”
“全是他濫信塞尼曼那個盲從者!”
“佩內洛普王室應當為此負責!”
阿勒夫的目光越過城垛,看著下麵黑壓壓的人群。
“陛下,”賽舍爾語氣之中略帶著一絲惱怒,“是先王拯救了奎斯塔克,拯救了他們所有人,這些人不但不感恩,竟然還在這個當口前來添亂。”
阿勒夫笑著搖了搖頭。
“我明白,賽舍爾,”他回過頭,看著這位老臣閃爍著睿智光芒的眼睛,“你放心好了,我會理智地處理這一切的,一如父親對我的期待一般——”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賽舍爾。”
“……我父親他與其說拯救了這座城市,不如說,是救贖了他自己。”
遙遠的鐘聲,正悠揚地穿過半個奎斯塔克——
那座古舊的鐘樓,竟成為戰爭之中少有保存下來的建築。
阿勒夫靜靜地傾聽著那個聲音,他再一次喃喃地重複道,“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伊斯塔尼亞人的未來會比今天更好,我向你保證,父親。”
……
“過來一些,不不不,再往左一些,小心!再輕一點!”
方鴴大氣也不敢多出一口,仰著脖子看著半空中吊裝的物體——那巨大的水晶之外,包裹著密密麻麻的銅管道與精密的魔導機構,一半是水晶,一半是機械的部分。
那不是其他,正是七海旅人號最核心的一部分——妖精之心與魔導引擎,如果整艘船出了漏子,他還可以重新再造一艘。但要是這東西出了點什麼問題,他一時半會真不知道去哪裡尋找替代品。
他小心翼翼地比劃著雙手,為了這一天,他們早已不知道演練過多少次,而一直到那水晶搖搖晃晃埋入船體之中,發出一聲低沉的鳴響。
那金屬機括合攏的聲音是如此的普普通通,但在眾人聽來,這一刻卻是清脆悅耳,有若天籟。
“耶,成功!”
天藍與艾小小忍不住跳起來擊了一下掌,兩個小姑娘差一點就抱在了一起。
不遠處,伯爵千金拉瓦莉有些怔然地看著這一幕,那個小小的年輕人,之後就真正成為一位船長了。她回過頭去看著身邊,眼中同樣蘊含著光彩的博物學者小姐——後者雙手交握著,正怔怔地看著這一幕——
“姬塔小姐,等船造好……你也要離開了吧?”首發()
姬塔回過頭來,黑沉沉的眼底閃爍著一絲欣喜的光芒,“是的,拉瓦莉小姐,謝謝你。”
伯爵千金張了張口,一時間心中有點酸酸的,但她看著博物學者小姐眼底深處流露出的,發自內心的喜悅光彩,張了張口,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
算了,姬塔小姐她高興就好。
“但你可彆忘了伊斯塔尼亞啊。”
“還有,彆忘了我……”
“怎麼會呢?”姬塔有些意外地說道:“我當然不會忘記了。”
是啊,這裡曾有大家最深的記憶。
方鴴抹了一下把汗,聽著船廠之內山呼海嘯一般的歡呼聲,心中一時間竟有些安靜。
他忽然之間回過頭去,看著站在自己身後的貴族千金,希爾薇德眼中噙著淡淡的笑意,悄然無聲地,用口形對他說:
“船長大人。”
大貓人一隻手支在船工的架子上,另一隻手從懷中拿出一支煙鬥,托在毛茸茸的掌心中。他想了一下,並沒有點燃,而是看向一旁的精靈小姐。
兩人互視一眼,各自微微一笑。
船廠的大門這時打開來,箱子與身後的某位會長女士一起拿著一封信從外麵走了進來,正有些意外地從那裡走了進來,還沒搞清楚大夥兒正在高興一些什麼。更新最快電腦端:https:///
而小公主殿下踮著腳尖兒,從船廠之外看了看裡麵的景象,但她有一些心不在焉的樣子,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一旁的洛羽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