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方鴴跟前的一共兩人。
一個身穿鏈甲衫,腰間懸著長劍,戴著一雙皮手套,上麵的管子連著身後的魔導爐,留著一頭乾淨利落的短發的年輕人。
對方裝作乾練,但左盼右顧的樣子早已將之出賣了個徹底,黑漆漆的眼底雖然還含著一絲警惕,可一隻手緊緊按在劍柄上,明顯顯得怯了場。
從他佩戴的魔導爐看,等級還不到十五級,甚至比不上七海旅團中的大多數人,隻是一個新人罷了。
他另一隻手護著身後的一位少女,那就是先前所說的第二人。
與年輕人相比,反而是這個少女顯得更加鎮定,她皮膚不是那種養尊處優的千金小姐般的白皙,而像是日常參與勞作的農家少女一般的健康的小麥色,裹了一方手帕,將亞麻色的頭發綁了起來,乾淨而利落,平坦的額頭下,是一雙棕色的眼睛,好像閃爍的皓石,藏在濃密的眉毛下麵,給人的第一感覺是冷靜,但含著憂傷,又帶著一絲懷疑地看著他們。
方鴴看到這個少女時略微產生了一絲疑惑,心中總覺對對方有些熟悉感,但仔細想來自己與她父親有過一麵之緣,對方臉型上可能繼承了她父親的幾分味道。
尤其是那種沉穩堅毅的氣質。
那個護送少女前來的年輕人,之前也與他見過麵,在那次談判中,對方正是跟在西裡安身後的幾個年輕人之一。
“艾德團長。”年輕人一看到方鴴就上前來,但一時之間又不知道該說什麼,說來他們其實並不熟,這還是第二次會麵而已。
當然他也不是對麵前這些人全然無知,自從通緝令的事情鬨開之後,他就在社區上查過前因後果。甚至發現,自己還其實看過對方在多裡芬那一戰的影像記錄。
他對那場戰鬥至今記憶猶新,那戰鬥的主角毫無疑問是那些天才之中的佼佼者,或許今天還算不上頂尖,但總有一天會大放光芒的。
他平日裡身邊可見不到這樣的人,因此心中也不由對方鴴生出些夾雜著好奇的崇敬來。
事實上在選召者看來,能被王室通緝本身就不失為一種傳奇了,何況他們還登上了聯盟的灰名單,縱觀超競技的曆史,上過灰名單的又有幾個人?
公會垂涎聯盟的積分懸賞,但這與普通選召者關係又不大。聯盟維護的是大公會,與其後俱樂部聯盟的利益,其實就個人來說,對聯盟不滿的人大有人在,隻是敢怒不敢言而已。
隻要沒有違反《星門宣言》,違法犯罪,登上一個灰名單算什麼,在許多人看來灰名單上才是英雄好漢呢。
君不見Loofah就在灰名單上麵?
隻不過沒有被積分懸賞而已。
方鴴還不知道這個人在自己麵前躊躇不安些什麼,這時他身後艦務官小姐笑了一下開了口:“‘地底的核桃’先生,對嗎?”
那個年輕人微微一怔,看著貴族小姐差點沒反應過來,“你、你是希爾薇德小姐?”他大約是從沒見過這麼好看的人兒,張大嘴巴,好半天才趕忙心虛地移開視線。
方鴴怔了一下,還沒弄清楚自己的艦務官小姐是怎麼會認識對方的。不過對方這ID倒是有些意思,地底的核桃,還地底的花生呢。
“東西帶來了嗎?”希爾薇德輕輕頷首,笑著問。
地底的核桃趕忙點了點頭,從身後解下背包,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然後打開來。
一道璀璨的光芒映入方鴴眼中,那背包之中裝得滿滿的竟皆是晶瑩剔透的水晶,淺黃色,但內裡仿佛無時無刻都在向外放射著五彩的光華。
方鴴一眼便認出這是土源晶,不同的源晶石有不同的顏色,黃色就代表著大地,而顏色越純正,證明水晶的品質越高。
這些土源晶的品質可以說相當高了,一般晶石礦層之中出產的晶石很少會有這麼高品質的,也不知道藝術之爭是從什麼地方弄來這麼一批土源晶的。
雖然早知道對方會帶著土源晶過來,但看到這東西時方鴴還是不由自主有些激動。
為了這些東西他們費了多少心思,但這一切都是值得的,隻要拿到了土源晶,他就能用星芒煉金陣去實現心中的一些想法了。
對於現在的七海旅團來,任何能提升他們實力的東西都是重要的。
“這是其中一部分,”地底的核桃說道,“剩下一些帶在我同伴身上,他們按你的吩咐,正在前往奧貝之淚湖的途中。”
他抹了一把汗,“現在可以證明我們沒有說謊了吧,希爾薇德小姐,那份約定是不是可以生效了?”
希爾薇德笑眯眯地:“不著急,我們也沒急著讓你們履行約定不是麼?”
“約定?”方鴴聽得一頭霧水,終於忍不住插了話:“希爾薇德,你們在說什麼,什麼奧貝之淚湖?什麼交易?”
“自然是船票,船長大人,”希爾薇德輕輕向他眨了一下眼睛:“用這些土源晶來購買一個貝季小姐被送到安全之地的保證,這就是船票,這不是事先約定好的麼?”
“可是……”
可是之前好像也沒提到這些啊?
希爾薇德微微一笑:“這是為了保證這一切的真實性,我與地底的核桃先生在社區之上擬定了一份備忘錄,他向我們承諾若這個交易包含虛假信息,就得向七海旅團賠付一筆天價的賠償金。那份備忘錄是按你們的法律簽署生效的,當然走的也是你們那邊的通道——”
“此外,我們當然還有在羅曼女士麵前的公平契約——”
方鴴逐漸瞪大了眼睛。
電子合約?
對啊,要是把這件事當作一方選召者對另一方發布的委托的話,他們完全可以走社區流程,按電子合約的方式界定雙方應負的責任。
社區是星門港負責,受《星門宣言》約束的,超競技聯盟可管不到個人與個人之間的交易。
這樣一來,這是陷阱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了。
自己和原住民打交道習慣了,一時間差點忘了自己也是選召者,選召者與選召者之間打交道可不僅僅局限於艾塔黎亞的形式。
何況還有羅曼女士……
方鴴一時間有點無語,原來問題真這麼簡單。
但他忽然反應過來什麼,趕忙把自己的艦務官小姐拉到一邊,悄悄問:“你怎麼和他們簽訂合約的,你不是沒有社區ID麼?社區可不認可選召者與原住民之間的合約,他們隻認注冊賬號的,你不會被這些人騙了吧?”
方鴴生怕自己‘涉世未深’的艦務官小姐,被這些奸詐狡猾的選召者給騙了。
希爾薇德抿著嘴笑了笑:“我是船長大人的艦務官,自然用的是船長大人的賬號和他們作交易的。”
“等下,”方鴴又懵逼了,“你用的我的賬號,什麼時候?我怎麼不知道?”
希爾薇德眼睛都笑彎了,“不敢麻煩船長大人,我讓塔塔小姐代勞的。”
“不是,塔塔小姐她也不能不經過我的同意……”
“可船長不是把社區上的事情都交給她打理了麼?”
方鴴張大嘴巴,這才意識到問題的根源竟然出在這裡。
他忽然臉色一變,趕忙沉入心靈世界之中,塔塔正在讀書,把一隻手放在睡得正香的妮妮頭上。
看到他出現,她才抬起頭來,安靜地問道:“騎士先生有什麼事麼?”
當然有事了,而且事很大。
“塔塔小姐,”方鴴問,“你怎麼把我的賬號告訴希爾薇德了?”
塔塔側著頭聽完,輕輕眨了一下眼睛,“希爾薇德小姐讓我幫一個忙,是關於騎士先生的。”
“不是,那你也沒問過我啊。”
“可騎士先生不是說過,希爾薇德小姐她可以完全信任麼?”
方鴴張了一下嘴巴,“等等,我什麼時候那麼說過?”
“在騎士先生心中,是這麼想的。”
方鴴:“……”
他揉了一下腦門,這才想起塔塔小姐是可以讀心的。
“好吧,”他說,“雖然我和希爾薇德小姐彼此是可以完全信任的,但這不代表著我們之間彼此是沒有隱私的,你明白嗎?”
妖精小姐認真想了一下,“不明白。”
好吧,要和一個彼此分享心靈世界的龍魂小姐解釋隱私這個東西,實在有些困難。
反正他在塔塔小姐這裡,是沒有隱私權可言的。
但他想了一下,還是說道:“總而言之,有一些事情塔塔小姐是不用告訴希爾薇德的。”
“比如說騎士先生上次和我說過的那些,不許我去看的那些記憶麼?”
“……說起來騎士先生你之所以那時候老挨揍,其實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快彆說了,”方鴴快哭出來了,“你明白就好。”
塔塔立刻乖巧地閉上口,安靜地一言不發。
方鴴有點無語地退出心靈世界,看著正笑眯眯地看著自己的希爾薇德。
他總有點心虛的感覺,那感覺大約是自己的手機和私人通訊錄正被女友拿在手上的感覺。
“那、那奧貝之淚湖又是……?”
“那是戰蜥人的棲息地,因為托拉戈托斯的事情,現在考林—伊休裡安聯盟與它們關係十分緊張,王室的通緝令在那裡多半什麼也不是,”希爾薇德笑著答道,“同理,與王室關係十分密切的弗洛爾之裔它們多半也不會待見,我想讓他們幫忙去打探一下那邊的情況,順便看看七海旅人號能不能在那裡附近找一個地方休整。”
“所以說,”方鴴乾巴巴地問:“這也是那個……交易的……一部分?”
他看著希爾薇德點了點頭,忍不住心裡想:所以說自己的艦務官小姐究竟把這張船票賣了幾份價錢?
而且她讓七海旅人號走這條路線,應該早考慮到了奧貝之淚湖這邊的事情,說起來考林—伊休裡安為什麼會和戰蜥一族關係緊張,還不是他們乾的好事。
他們在芬裡斯拆穿了托拉戈托斯的陰謀,才把戰蜥人一族牽扯了進來,合著到頭來戰蜥人還得以德報怨,幫他們一個大忙?
方鴴一時間心中隻覺得荒誕無比,而且自己艦務官小姐身後那條狐狸尾巴顯然又顯現了出來,還悄悄搖晃了一下。
……
地底的核桃在一旁看著方鴴與希爾薇德走到一邊去竊竊私語,一時間不由有些緊張與不安。
他們幾個人一時頭腦發熱,懷揣著選召者的一腔熱血,把人給救了出來。但離開奧倫澤之後,才發現除了一開始定下那個當時覺得十分高明的計劃之外,好像並沒有留第二條路可走。
而那個當時覺得十分高明的計劃,現在看來似乎也不是那麼靠譜。
以源晶石作為籌碼,讓方鴴一行人送他們到安全的地方去,雖然有合約作為約束,可關鍵問題是——對方真的會同意麼?
他們原本認為應該會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