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總算浮現在方鴴臉上,他搖了搖頭,聲音有些沙:“我沒什麼,舅舅和舅媽呢?”
“我爸他們在客廳裡,軍方給我們安排的地方挺不錯的,”唐馨仔細看了看他:“哥,你真沒事?”
“我、我真沒事,隻是聽到了一些不得了的消息,有些走神而已。”
方鴴一邊說,一邊看向希爾薇德,他知道與嘴上說自己是一個笨蛋,但其實無條件信任自己的表妹不同,自己這麼拙劣的表現不可能騙得過自己精明的艦務官小姐。
但希爾薇德隻看著他,給了他一個淡淡的微笑,噙著笑意的眼神很明亮,像是會說話兒一般,讓他逐漸安下心來。方鴴鬆了一口氣,至少艦務官小姐沒有當眾揭穿自己。
艾緹拉小姐也微微有些擔憂地看著他,方鴴明白她也一定看出了什麼,隻是以一貫的溫柔與包容沒有開口而已。
洛羽看著他欲言又止,不過方鴴給了對方一個眼神,對方便輕輕點了點頭。有時候男人之間不用說太多,他們皆明白對方是怎麼樣的人,能夠承擔起什麼樣的壓力與責任。
“我想去見見舅舅和舅媽。”
“我帶你過去,”唐馨皺著眉頭看著他,“他們也想見見你。”
“糖糖。”
“嗯,怎麼了?”
“沒什麼,”方鴴搖了搖頭,“就是想叫你一下。”
“神經。”
這句話總算才讓方鴴笑了一下。
……
比起自己的女兒來,唐笙其實更了解自己的‘兒子’。
是的,從各方麵來說,他與自己的妻子都早已將這位至交好友之子看做是自己的孩子,並視若己出。甚至比起唐馨來,他們對於方鴴的要求還更為嚴格。
正因此,當兩人看到方鴴的神色之時,便忍不住停了下來,互視了一眼。那一刻客廳內一時有些安靜,一對兄妹,一對夫婦,雙方皆沒有開口。
軍方在調查小鴴的事情,唐笙與張柔自然清楚,偷渡星門不算是一件小事,這也是必由的流程。而他們這十年來所隱藏的那些秘密,在軍方麵前能瞞多久,兩人心中也皆有數。
張柔臉色微微有點白,作為一位強勢的女性,方鴴還很少在自己舅媽臉上看到這樣的神色。“小鴴,”她忍不住忍不住低聲喊了一句,伸出手想要握住方鴴的手,在半空猶豫了一下,但堅定地仍舊牽了過去。
方鴴也沒反抗,任由對方握住,舅媽的手還是那麼纖細與溫暖。
唐馨看了看自己的父母,再看了看自己的表哥,她不是傻子,自然明白可能發生了一些自己並不知曉的事情。不過唐笙看向自己的女兒,開口道:“糖糖,你出去一下,我們有事情要和你哥說。”
唐馨撇了一下嘴,沒好氣道:“爸,我還是不是這個家裡的一員了。”
“這是你哥的事情。”
“你也知道那是我哥啊。”
“唐馨——”
見自己父親發了火,唐馨不敢違逆,嘀咕了一聲,十分不滿地摔門而出。
方鴴有點尷尬,忍不住說道:“舅舅,舅媽,你們沒必要讓糖糖離開的,她說得對,無論如何我們都是一家人的……”
唐笙與自己的妻子再互視了一眼。而張柔眼眶忍不住一下子紅了,輕輕按著他的手背,落淚道:“小鴴,好孩子,你說得對,我們無論如何都是一家人。無論如何,舅舅和舅媽都會站在你身邊的。”
方鴴看到自己舅媽落淚,一時間也不由有些動容,若不是真摯的感情,又豈會如此?他也不由動了情,有些慌張道:“舅媽,你彆哭啊,我不是還好好在這裡麼。”
“小鴴,”唐笙這時才開了口,比起自己的妻子來,他隻是語氣略微有些默然而已,“我讓唐馨走,不是因為要說你父母的事情。我猜你應該已經知道了,關於你父母選召者的經曆,還有我們一家與你的關係。”
方鴴點了點頭,一邊回頭用手背擦了擦自己舅媽眼角的淚。張柔淚眼朦朧,像是握著珍寶一樣抓住自己孩子的那隻手,好像一鬆開,他就會消失不見一樣。
“他們沒有騙你,我的確不是你親舅舅,隻是與你父親是至交好友,”唐笙答道,“不過我們之所以這麼告訴你,一方麵是希望你能更容易接受我們作為你的親人,並不是有意欺騙你。”
“我明白的,舅舅,但我也並不在意這一點,”方鴴搖了搖頭,“在我看來,你們就是我的親人,糖糖也就是我的妹妹。”
“好孩子,”唐笙也說了一句:“不過我們之所以這麼對外宣稱,也是為了保護你。”
“保護?”
唐笙點了點頭繼續答道:“你知道,為什麼我和你舅媽這麼反對你成為選召者,來到這個世界的原因麼?”
方鴴卻反問:“舅舅,你真的曾經有過選召者的經曆?”
唐笙再頷首,軍方能查到這一點他並不意外,他雖然改過名字,但改不了檔案。“我的確有過選召者的經曆,並且還與你父親一起在艾塔黎亞冒險的經曆。你可能不知道,你們今天所走過的這些路,當年何嘗不是我們走過的地方。”
提到這件事,唐笙一貫嚴肅的臉上也不由流露出一個笑容來,好像回憶起了昔日的那段冒險時光。
誰會不追憶往昔呢,隻有真正作為選召者,才明白那一切意味著什麼。那是另一段人生,真真切切的記憶,路上所遇到的每一個故事,寫滿了傳奇與令人向往的冒險。
方鴴不由張了張嘴,好像那一刻他過去對於這個世界的向往,多了一重更加深刻的含義。是啊,那曾經是他父親,母親與舅舅曾經行走過的土地,記憶中模糊的印象,曾經在這個世界留下了許多點點滴滴——他所不知曉的故事。
仿佛是無形之間,他便感受到了那傳承的含義。
“可既然如此,”他忍不住問道:“舅舅、舅媽,你們為什麼還是如此反對我來這裡?”
張柔搖了搖頭:“小鴴,其實那不是我與你舅舅意思,而是你父母的要求。”
方鴴微微瞪大了眼睛:“我父母?”
張柔含著淚光點了點頭。
唐笙這才開口道:“小鴴,接下來我要和你說的話,你不能告訴任何人,甚至包括糖糖。”
舅舅的聲音略微有些嚴肅起來,讓方鴴微微有點愕然,但他怔了一下之後,還是點了點頭。唐笙沉默了片刻,這才開口道:“你還記得我們領養你具體的經過麼?”
方鴴皺著眉頭思考了一下,他當然還記得,那是他人生當中最重要的一段經曆。在父母離開之後不久,他當時還並不知曉空難的事情,隻是一直寄住在父親另一個親戚的家中——而關於那家親戚,因為時間太過久遠,他甚至都有一些記不清了。
那之後沒多久,舅舅一家就找上他來,告訴他父母去了很遠的地方,可能相當長一段時間都不會回來,之後他就要與他們一起生活一段時間了。那時候他還懵懵懂懂,也曾經為了不能見到父母而鬨過很長一段時間的矛盾,並經常把前來找他玩的唐馨給弄哭,也是那時候起他才給糖糖起了一個愛哭鬼的外號。
但後來父母的印象就越來越模糊,好像離他越來越遠,舅舅一家給予了他父母沒能給予他的親情與溫暖,他也就漸漸忘了關於父母的事情,甚至有些埋怨他們,為什麼一直不回來見自己?
一直到很久很久之後,他才弄明白,原來父母不是不回來,而是再也回不來了。
但那時候他已經學會了不要輕易去哭泣,學會了如何成為一個男子漢了。
他輕輕點了一下頭。
唐笙卻道:“但其實你可能不清楚,在你父母登機之後不久,其實我們便已從杭州出發前來你老家找你。我們是當天晚上抵達的那個地方,而知道第二天上午十點鐘,我們才得到消息你父母所乘坐的班機在吉爾吉斯斯坦邊境出事了。”
他一字一頓道:“而我們之所以那麼早動身,是因為你父母在登機之前,就已經將你托付給了我們,後來我才意識到,他們可能那時候就已經預感到自己會有危險了。”
這句話像是一道閃電落在了方鴴身上,讓他猶如木塑一樣立在原地。
“小鴴,”唐笙繼續說道:“這也是你父母最後對我們的要求,除了將你托付給我們之間,他們讓我無論如何也不要讓你走上他們同樣的路。他們知道我也曾經是選召者,因此很可能並不會反對你前往那個世界,而正因為這個要求,我和你舅媽才一直如此堅持……”
他歎了一口氣:“沒想到事與願違,但既然一切都已經發生了,我們畢竟也不能一直瞞著你。”
“舅舅,”方鴴聲音忍不住有些低沉地問道:“我父母他們究竟是遇上了什麼樣的事情,那場空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唐笙輕輕搖了搖頭:“關於這件事我們也一直蒙在鼓裡,你父母並沒有告訴我們太多。我比你父親早離開艾塔黎亞太長時間,因此也並不清楚他們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情……這些年我們一直小心地保護著你,就是生怕有人尋上門來帶走你。”
“……還好,我們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這麼多年下來你也一直平平安安過來了,直到眼下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之外。”
方鴴有些默然,心想那些人可能已經找到了他了,他不由想到了那個名為Rekehtopa的ID。他忽然之間心中生出了一種迫切的願望,想要弄清楚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
至少弄清楚那些人,對於他究竟又什麼企圖,為什麼要將他送到這個世界來。
不過他並沒有開口,因為擔心舅舅和舅媽一家會過於擔心,而且這也是他與軍方保密協定的一部分。他想了一下,隻問道:“舅舅,你能和我說說我父母的事情麼?”
“當然可以,”唐笙答道:“不過我其實並不認識你母親,我離開艾塔黎亞之前,你父親還沒遇上你母親呢。我也隻能和你說說關於在那之前,我和你父親冒險的事情,隻是在那之前,我要先和你說說關於那本筆記。”
“那本筆記?”
方鴴這才反應過來對方說的是大公主手上的那本筆記。
他不太明白對方為什麼會忽然說起這個,忍不住問道:“舅舅,關於那本筆記有什麼特殊的麼?”
“我當時沒有記起來這件事情,小鴴,”唐笙答道:“那本筆記其實並不是一直在老屋之中的,而是我將它放在那個地方的,隻是沒想到會被你們看到。那本筆記,其實是你父親帶給我的一件紀念品,他說是從艾塔黎亞帶回來的,謄抄於某件古物之上,隻是沒想到那本筆記會成為他留給我的遺物——”
他語氣微微停頓:“當你提起來,我才終於記起這件事來,仔細想來,那件東西作為你父親的遺物,其實原本留給你也更為合適。”
方鴴聽得呆住了。
他怎麼也沒想到那筆記竟然是自己父親留下的東西——還是謄抄於某件古物之上,自己老爸該不會見過淵海石板吧?他心中一時間不由升起一股荒謬絕倫的感覺,但仔細想想應當不會,縱使見過淵海石板也不至於抄出與大公主手上一模一樣的筆記。。
還是說兩本筆記,其實都來自於同一本更加古老的文獻上,相當於某件孤本的手抄本,因此才會如此一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