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小的空間之中塵埃落定。
那盔甲重重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盔甲內的黑霧也終於消失殆儘,它燃燒成一團紫色的火焰之中,最終化為虛無,再也沒發生任何事情。
方鴴這才有時間打量四周的情形——那厚重石門後的空間並不大,甚至比石門之前的空間還要更狹窄一些,內裡能夠容納下這具盔甲已是極限。
其後還有一座石質的王座,那具盔甲應當原本就位於那王座之上,它一側還有一個石質的架子,上麵就是放巨劍的地方。
而除此之外,石門後便空無一物,方鴴仔細打量了一番,也沒發現任何有價值的線索。但如此厚重的石門,隻是為了關住這具盔甲麼?
他懷著這樣的想法,這才回過頭來,重新將目光放在那具盔甲之上。
那盔甲倒地的情形,無疑讓他想起了關於艾緹拉小姐,天藍還有蘇菲共同向他描述過的那些事情。
同樣是空空蕩蕩的盔甲,但好像又具有靈魂一般,可以自由行動。之前他也親眼所見,這盔甲內此刻空空蕩蕩,上麵感受不到任何亡魂的力量,更沒有煉金術留下的痕跡。
這無論如何都令人感到匪夷所思。
盔甲是正麵倒下的,破破爛爛的鬥篷像是裹屍布一樣蓋在它麵上,方鴴掀起那層破布,先看到了鏽蝕得不成樣子的魔導爐——他原本很難相信這個樣子的魔導爐還能運作,但此刻仔細一看才發現魔導爐的核心水晶原來還保存得還算完好。
魔導爐雖然破破爛爛,但年代不算久遠,大約是半個世紀之前的作品。
他蹲下身去,在洛羽與梅伊的注視之下將那盔甲翻了過來。
然後在三人的目光之中。
一隻灰白的渡鴉,映入了他們的眼簾。
“鴉爪聖殿?”洛羽有些意外地開口。
但方鴴卻搖了搖頭。
這渡鴉明顯與鴉爪聖殿的聖徽還是有一些區彆的。
這東西與其說是聖徽,倒不如說是一個貴族的家徽,上麵的盾徽與勳帶的特征十分明顯,甚至還有一句模糊不清的訓言,隻是已經看不出原本的內容。
但這麼一具盔甲怎麼會出現在修道院中,它原本的主人又是誰?
……
箱子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再一次回到這廣場上來。
或許是無心,或許也是有意,當他停下腳步時,仍舊看到上次那個小女孩抱著臟兮兮的籃子,正畏畏怯怯地看著自己。而穿了一條長圍腰、身形高大得好似鐵塔一樣的麵包鋪的主人正立在一旁,同樣抬起頭看著他——縱使是嚴冬天,對方也光著膀子,裸露的肩頭健壯的肌肉一條條隆起。
“又是你。”
對方皺著眉頭,開口道。
箱子想起自己上一次好像沒問過對方的姓名,這時竟不知該如何稱呼,這讓他感覺有點吃了虧。要知道對方可是問了他名字,按理應當禮尚往來——雖然他當時沒如實回答。
“伊斯特拉,”男人卻主動介紹道:“雖然一個麵包作坊的老板,對於你們來說,應當不值一提吧。”
箱子有點茫然,孤白之野可從沒告訴過他哪些人是值得‘結交’,哪一些人又是不值得‘結交’的,而方鴴當然也不會和他說這個。為什麼一個麵包作坊的老板就不值一提?他有點不大明白,聖選者與原住民又有什麼區彆,說實在話他也不太懂這個。
他指了指那個小女孩:“她在這裡安全麼?”
“你認識她?”
這時那個小女孩拉了拉伊斯特拉的圍腰,讓這個高大的男人俯下身去,她踮起腳尖來,對後者附耳說了些什麼。伊斯特拉聽完揚了揚眉毛,用一種意外地目光看著箱子,重新直起身來,開口道:
“想聽個故事麼?”
……
嚴寒守護著北方的海岸。
寶杖海岸的住民至今仍相信他們是冬日的眷者,北風守候著這片土地,先民跨海而至,克服了令人生畏的冬天,才在這裡紮穩了腳跟。
而這片土地的曆史還要從一個名為埃德溫-克萊沃的年輕人說起,銀塔時代,艾森一世封‘鐵騎士’馬爾林成為塔倫侯爵,負責為王國看守邊境,監視渡海而至的古塔人。
在那一時代連續爆發了三場戰爭,許多活躍於戰場上的雇傭兵、冒險者通過攫取戰功受封為貴族,而埃德溫-克萊沃正是其中之一。埃德溫是一個相當聰慧的年輕人,且作戰勇猛,在戰爭中深得馬爾林賞識,在後者的建議下,當時的考林國王傑拉特-洛溫德將其封為伯爵。
其後馬爾林戰死,埃德溫接過指揮權帶領著騎士繼續與古塔人作戰,他們在今天的長帆海灘登陸,建立了寒水港,沿著曲折的海岸線向東,一路擊潰了古塔人的數支大軍。
自此之後,寶杖海岸便歸於考林王國治下。戰爭結束後,傑拉特-洛溫德將這片土地贈予埃德溫,令其為王國看守這片嚴寒之地。
埃德溫死後,他一大一小兩個兒子分彆繼承了他的兩片封地,大兒子伊文斯-克萊沃繼承了富饒繁榮的塔倫北方的封地,小兒子則繼續帶領著騎士們在苦寒之地與古塔人作戰。
關於這個小兒子在曆史上記載不多,甚至連名字也不見於史,他留下幾位子嗣,學者認為其中一位正是古君獵手這個傳說的原型。那差不多也是發生在同一個時代的事,由於受至親背叛,那位古老的亡靈君主至今還侵擾著這片凍土。
“而大兒子伊文斯的後人,則在塔倫繁衍發展,成為克萊沃家族的主乾。傳聞那位勇猛的年輕人喜歡在自己的盾上繪製一隻白色的渡鴉,因此這個符記也成為克萊沃家族的徽記。”
希爾薇德明亮的目光看著那片金屬殘片上的徽記,將這段曆史娓娓道來。
“這段曆史前後持續長達三百年之久,緊接著巨人戰爭的尾聲。直到艾森四世收回貴族們的權力,建立執政官製度為止。從此之後考林—伊休裡安再無為王國看守邊境的王侯,隻有效忠於陛下的執政官。”
“那克萊沃家族呢?”方鴴看著放在旅店房間內桌上那片盔甲的殘片,有點傻乎乎地問道。
希爾薇德忍不住失笑,答道:“在任何一個時代,人們都不可能輕易放棄手中的權力。因此和今天的南境一樣,當時的貴族們舉起了反旗,隻是他們失敗了,而艾森四世隻寬恕了其中一部分人,克萊沃家族並不在其中。”
聽著這番描述,方鴴看著那個徽記一時竟出了神。這或許隻是史書之中一段極為簡短的記載,但放在那個時代就是人頭滾滾,血流成河,一個曆史上顯赫家族,自此消失。
那隻灰白的渡鴉,從一位王者那裡獲得眷顧,從此顯赫一方,從籍籍無名,到位極人臣,而又是從同樣的王權之下,分崩離析,從人們記憶之中消失。
“克萊沃家族的封地,就在今天的古拉港一帶,”希爾薇德繼續說道,“或者就在灰鴞鎮也不一定,自權力更迭之後,這裡發生過許多變化,古拉港與憲章城皆是在那之後建立的——”
“所以這具盔甲,可能是最後的克萊沃家族成員留下的?”
方鴴一邊問道,心中不由回憶起密道之下那場戰鬥,那可不是一場輕鬆的挑戰,要不是那具盔甲錯估了黑暗儀祭的能力,鹿死誰手還未必可知。
那具盔甲的氣場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僅僅是一具盔甲便已如此,其原主人又應當是如何?
那就是克萊沃家族最後的成員麼,他生前又是一個怎麼樣的人呢,能夠留下這樣一具盔甲的人,其本身也應當非凡,甚至堪稱傳奇吧。隻可惜曆史掩埋了一切,連同這個家族一起消失得無影無形。
希爾薇德搖了搖頭:“那我可不知道,關於這個家族的傳聞流傳不多,不過有一些傳聞說有些成員從那場滅頂之災中逃了出來,有些逃往古塔,有些逃往南境。不過那些都不足輕重,這些人最終也隱姓埋名,消失在曆史之中。”
方鴴看著那徽記上的渡鴉,心中又想起了鴉爪聖殿,這兩者之間會不會有什麼聯係?
但經過這一天多的調查,他其實已經搞清楚了,那些鴉爪聖殿的信徒其實並非源自本地,這些人最早來自於古塔——在那片嚴寒之地上有許多關於風暴之主艾丹裡安的傳聞。
從任何一方麵看,這些外來者皆難以與三百多年前的曆史扯上關係,而對方的崛起也或多或少透著一絲偶然。
何況倘若這些人真與克萊沃家族有什麼關係,那他們也一定會嚴密關注那座修道院,而不會這樣輕易讓這具盔甲落到自己手中。
方鴴揉了揉有些發緊的腦門,隻是去調查一下影人而已,沒想到會遇上這麼離奇的事情。密道下發生的事情,很難不讓他聯想到艾緹拉小姐和蘇菲分彆在多裡芬與都倫遇上的那兩具盔甲。
前者是艾文格林,英雄修約德的至交好友,他為流浪者侵蝕心智,靈魂不知所蹤,隻留下一具空蕩蕩的盔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