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是因為一次失敗的任務,一次護送任務,由會長帶隊——新任會長,由公會高層推舉出的人選,你們不認識,這個人原本是三團的團長,一二團的團長都跟著尤古朵拉他們走了,隻剩下他一個。他們和銀風騎士團的人一起行動,護送的隊伍受到了影人的襲擊,沒活下一個人,東西丟了,任務也宣告失敗。”
“其後公會就陷入了無窮無儘的噩夢當中,任務的雇主是艾爾帕欣的一位大人物,據說國內超競技聯盟一直在試圖得到這位原住民高層的好感,因此派出了一支調查隊伍專門對這次任務失敗的原因進行調查。但調查並無進展,那個負責人隻是一個典型的聯盟官僚,沒什麼能力,實際上隻是在對我們公會進行詰難而已。”
“那段時間公會的日子很不好過,但還好有彩虹同盟的人幫忙,我們畢竟加入了他們,他們不可能眼睜睜看著我們倒黴。但也不是安了什麼好心,隻是在警告超競技聯盟井水不要犯河水。”
走下階梯之後,前方漆黑的甬道好像無比漫長,沒有儘頭,除了砂夜的聲音之外,人們隻沉默無聲地走著。遊俠們走在前麵,沒有人舉火,每個人都好像走過無數遍這條路,黑暗中沒有任何光,隻剩下一片輕盈、沙沙的腳步聲。
在這些腳步聲中,方鴴可以輕易分辨出屬於自己的腳步聲,因為與遊俠們輕盈的步子不同,顯得最為笨重。但還有一個比他更為沉重的步子,是從女仆小姐方向傳來的。
“你如果覺得路不好走的話,可以抓住我的手,艾德先生。”砂夜忽然停了下來,說了一句:“這條路我們早已默記於心,形成了條件反射,不舉火,反而更安全一些。不過你們可能會不習慣,但這裡其實沒有什麼危險。”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地下明明沒有一絲微光,但他竟然隱隱約約可以看清楚甬道的輪廓——就像是在依督斯的地下一樣,龍王之新賦予他的力量在長時間的沉寂之後,好像又漸漸回來了。
方鴴隱隱意識到,這可能與金焰之環的複燃有關,尼可波拉斯的力量又回到了他身上,因此龍王之心就像是又獲得了養分。但這究竟是好是壞,一時間還難以說得清楚。
但黑暗之中除了一成不變的甬道之外,還有兩道銳利的目光,從謝絲塔處落在自己身上。
他想了一下,理智地搖了搖頭——既然看得清楚,也不需要占人便宜。而且抓著陌生人的手,讓他自己也有一些不習慣。
對於他的選擇,砂夜不置可否,繼續說下去:“但轉折點出現在不久之後,市麵上出現了對於我們公會不利的傳聞,造謠我們與一年之前失蹤的龍火公會有聯係;這個說法說真不真,說假也不假,龍火公會在北境活動,如果公會之間的正常交易與交流也算是聯係的話,那與他們沒有關係的公會與組織在北境幾乎不存在——”
“但那個聯盟的官員聽信了這個說法,他委任了一個出身自鴉爪聖殿的高階騎士來對我們進行調查。這種調查本來也不算什麼,身正不怕影子斜,如果我們公會都被牽連進龍火公會的事件當中的話,北境其他公會也沒有一個是無辜的。其他人也清楚這一點,因此沒人把這件事當真,連彩虹同盟的人大約都以為這個官員要麼是完全不了解艾塔黎亞的事務,要麼是腦子有問題。”
“可麻煩出在他委任的那個人身上,那個鴉爪聖殿的高階騎士與我們有過過節,他抓住這個把柄就開始在各方麵為難我們,並要求我們的人配合他們調查。鴉爪聖殿雖然在我們看來隻是一個原住民組織,可此人背後畢竟是超競技聯盟,為了不惹麻煩,公會都儘量滿足他的要求,隻是派出去接受問訊的人大都一去不返,被鴉爪聖殿的人軟禁了起來。”
“這樣的做法當然激怒了我們,在無端的情況下,無論是原住民還是選召者的人身自由都不應當受到限製,這是公然違反《星門宣言》。公會的高層直接把對方的做法捅到了彩虹同盟處,但這時候卻發生了一件我們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事情——”
這是砂夜第一次提到他們與鴉爪聖殿衝突的來由,方鴴可以想象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一定至關重要,甚至可能是導致現今她們處境的原因。但對方的語氣仍舊平淡得好像是白開水,像是在念一段枯燥無味的文章一樣。
“……不知道對方是掌握了怎樣的證據,我們的會長出逃了,就是最開始我向你提到過的那一個。他們在荒野之中抓住了他,在他手上找回了艾爾帕欣方麵丟失的貨物,在問訊下,這個人供出了我們公會中的大部分人。接著這些人都被捕了,也很爽快地承認了自己與拜龍教徒有染的事實——”
方鴴聽得一愣一愣的,這聽起來像是一個猜不到結尾的故事一樣,原本人們所以為的庸碌無為的官員,竟然成為了一個目光如炬的英傑人物,能力出眾,一下就抓住了內鬼的尾巴。
他自己也和黑暗信徒打過交道,當然清楚這些人偽裝成普通人時有多麼難以辨認,伊斯塔尼亞大公主身邊那位阿基裡斯的背叛,至今還讓他感到有些出乎預料。
聯盟的官員都這麼精明強乾麼,但好像與他認知當中又有些不符。
砂夜停了下來,第一次沉默了很長時間,“不管你信不信,我也算是公會的中高層,可我從來沒聽說過那些事實,我至今也不相信塔波利斯會與拜龍教有染。但隨著越來越多人落網,其他人也難以置身事外——我們當時在伊德裡斯接到公會的命令返回,並不清楚所發生的這些事情,隻是我們一抵達北境,大多數人就被控製了起來。”
“隻有我和小空,還有利弗特逃了出來,你們應該也在伊德裡斯見過利弗特,他是小空的團長。我們始終不相信公會會和龍火公會一樣,涉入拜龍教事件如此之深,因此一直在積極調查整個事件的真相。但就在我們的調查有一些進展的時候,我們又一次觸碰了不該觸碰的東西,在那個地方,影人像是地下的火焰一樣冒了出來,我們所有人都受了傷,我死了一次,小空帶著其他人逃了出來。”
“但事情並沒有結束,在那之後不久,在我們重新試圖把人集結起來的時候,鴉爪聖殿的探子——賞金獵人們發現了我們。在其後的圍剿之中,小空和利弗特都被捕了,隻剩下我一個人孤身逃了出來。後來我一直在灰鴞鎮附近謀劃,並遇上了現在的同伴們,鴉爪聖殿抓了不少人,並將這些人與小空他們一起關押在某處莊園的地牢之中。”
她停了停:“為了找出那個地牢的位置,我們在昨天從審判場上救出了一批人,這些人當中就有被關押在那個地方的犯人。從他們那裡掌握了確切的信息之後,我們才向那個地方發動襲擊,在鴉爪聖殿的人反應過來之前,把人救了出來。”
方鴴恍然大悟。
果然如他們的猜測,這些人劫審判場,就是為了得到關於那個莊園的一手信息。所以他們才會在今天發動襲擊,並一舉得手,整個行動甚至稱得上乾淨利落。
隻是有些奇怪的是,鴉爪聖殿崛起得如此之快,背後應當有一群精明能乾的人在主事才對,但他們而今的表現比想象中要遲緩得多,甚至在今天早些時候灰鴞鎮都沒有怎麼戒嚴。
還是說這個組織正因為擴張過於迅速,變得有些尾大不掉起來?
他斟酌了一下,但最終沒有開口提出這個疑問。
畢竟他們也是在這一切發生之後才推論出前因後果的,頗有些事後諸葛亮的意思。在劫持審判場的時候,誰又會猜得到對方會如此大膽?在鴉爪聖殿看來對方或許不過是一群喪家之犬而已,誰會想到這隻喪家之犬在咬了自己一口,還馬上敢來咬第二口?
正是這種反其道而行的思維,讓對方措不及防。
方鴴看了看那些走在前麵的遊俠,問道:“他們是?”他已經明白這些人的確不是橡木騎士團的人,但他們怎麼會和砂夜一起對抗鴉爪聖殿的人。若說砂夜是因為塔波利斯自身的事情,這些人又是為何緣故?
砂夜也看了看自己的同伴們:“他們是難民。”
“難民?”
“諸如塔波利斯這樣的例子在北境並不罕見,隻是我們是唯一一個在兩大聯盟之內的公會被拿來開刀的。為了打擊異己,鴉爪聖殿把很多北境的公會與組織拆分了,讓這些小公會不得不加入聖殿,或者是彩虹同盟,弗洛爾之裔——依照你是原住民,或是選召者而定。”
“由於有超競技聯盟支持,大多數小公會也都沒有什麼反抗的餘地。彩虹同盟與弗洛爾之裔的人更樂見其成,這件事你們應當也聽說過,它之後在南境鬨得沸沸揚揚,但在北境其實沒掀起什麼風波,這其中很大的原因就是因為鴉爪聖殿的控製。”
“不過就和塔波利斯的分裂一樣,總會有人對此不滿意,這些人要麼主動退出了公會,要麼被動成為了自由冒險者。但這還不算完,鴉爪聖殿對於選召者還算寬容,但對於原住民就沒那麼客氣了,因為影人的存在,他們時常要去抓捕那些可能的‘潛伏者’,正如前一天你們在審判場上見到的那一幕。”
“從古拉到艾爾帕欣,他們從鄉野之中抓人,有時候並不需要什麼理由。你們在灰鴞鎮看到的平和隻是一種假象,隻要反抗他們的人,甚至整個村落的人都被帶走,一部分人被迫成為信徒,另一部分人被關押起來,至於被關押在什麼地方,沒有人知道。在這一帶,靠近古拉港的村鎮尚且還好,而越是遠離的地方,越是呈現出一片凋敝的景象。”
“大規模的戒嚴,還有沉重的宗教稅導致了許多人離開自己的土地,成為難民,他們不得不逃亡南方,看看能不能尋求前往卡普卡或者羅戴爾的機會——這是逃難者唯一的生機。但更多的人凍死在遷徙的途中,少有不想死的人,團結在一起,反抗鴉爪聖殿的高壓統治。一些因為第一階段而吃過鴉爪聖殿虧的選召者,因為看不過聖殿的行為,也加入了這些人之中,這就是‘難民’的由來。”
方鴴聽得張大了嘴巴,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己離開旅者之憩的這一年來,北境竟然發生了這麼大的變化。或者不如說,是糜爛——如果砂夜說的是真的,鴉爪聖殿的崛起給整個塔倫帶來的並不是什麼生機,而是災難。
“社區上從沒有人提起這些?”
砂夜看了他一眼,“因為超競技聯盟不允許人們討論,相關的內容全部要通過審核之後,才能發表。何況這是原住民的事情,選召者們大多數也不關心這些。”
方鴴心中有點意外,因為他知道現在社區並不是超競技聯盟在管理,而是星門港軍方的人在插手,軍方沒有理由幫超競技聯盟壓製相關的討論才對。
他壓下這個疑惑,決定有時間問問蘇長風這是怎麼一回事。
不過他大致可以理解弗洛爾之裔與彩虹同盟的態度——鴉爪聖殿對於選召者表現出的‘寬容’,與其不如說是與這兩大組織之間達成的默契,它們各自劃分了自己的勢力範圍,並共同瓜分北境的這塊蛋糕。
自從超競技聯盟根據龍火公會的‘教訓’發布了新的規則之後,它們就一直在從中源源不斷獲取好處。
而隻要超競技聯盟還在繼續給艾爾帕欣那位執政官大人當舔狗,想要進入介入考林—伊休裡安的政治紛爭當中,並從中牟取好處,就會繼續當前的所作所為。
眼下唯一的困惑是,究竟是什麼力量讓鴉爪聖殿走到今天的地步,讓它可以成為這桌上棋手當中的一員。
方鴴很清楚這裡麵最重要的一方的態度,應當是來自於艾爾帕欣——因為一般來說,艾爾帕欣那位執政長官的態度,就代表著王國的態度。而從鴉爪聖殿的發跡路線來看,艾爾帕欣方麵似乎對此表現出了一種放任的意思。
他不禁又一次回想起了自己的那個猜測,關於鴉爪聖殿的來曆,背後究竟是哪一方在支持。
不過無論哪一種原因,這都意味著鴉爪聖殿在北境的存在而今已經成為了一個既定事實,並同時得到了三方的默認。
這也意味著,自由選召者在幫助難民們對抗鴉爪聖殿之時,其實也在對抗其背後的超競技聯盟——甚至包括國內的兩大公會同盟。而且從砂夜他們的處境來看,他們的‘同伴’應該並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