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人啐了一口唾沫在斧麵上,抓起袖角將斧子擦得一片雪亮,他緊握起戰斧,正嘟噥著抬起頭來。在矮人頭頂之上,在嘶哮的北風裡,一麵旗幟正張揚開來,如同一團刺目的火焰,上麵繪製著一頭灰白的犀牛的剪影。
影影憧憧的人影,正走出森林的邊緣,如同古老傳說之中的幽靈,徘徊在林地儘頭。
“來吧,讓我看看你這家夥的本事。”西裡沙嘀咕道,粗短的雙手把斧麵翻轉了一下,大大的鼻頭旁鑲嵌著的一對小小的眼睛,正聚精會神地看著那個方向,“看你是在吹牛,還是真能戰勝這些人。”
矮人顫顫巍巍的一把胡須,雙手握緊了斧頭,低聳著肩頭,微微張開嘴巴——露出一口白牙,猛然之間發出一聲呼喝:“VahAdaaaam——!”
一陣陣低沉的聲音回響著。
費摩恩-灰焰一把推開自己的副手,來到拒馬的邊上,焦黃色的目光,默默地看著林間空地的邊界線——灰蒙蒙的人影,一麵接著一麵的旗幟,在林冠之下招展。他至少分辨出兩類,一種是灰白的底色,上麵繪製著流風之紋——與三種,不同色澤的戰袍。
風中帶來了那陣低沉的怒吼,縈繞在他耳邊。
像是千百個聲音應和在一起,震懾人心,令人仿佛在一刹那之間看到了來自於埃爾德隆南方的風貌,低穀森林,溪水潺潺流動,崇山峻嶺,皚皚白雪垂映。而荒野之上,灰鬃矮人們正將霜蜥之血塗抹於雙頰,高舉著黑沉沉的戰錘,如排山倒海一樣向他們的敵人發起攻勢。
‘他’依稀記得那樣的場景,猶如夢回那個時代一樣,雪風之中裹挾的寒意,令他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戰。他看到一排排的冒險者正在走出森林,他從未想過這些人會有如此井然的紀律性,沉默無聲,好像是一支真正的軍隊。
沒人知道他們是怎麼協調的,黑暗之中好像有一隻無聲的眼睛,注視著這條縱跨近兩三裡的隊列——從首至尾,前後誤差不會超過五米。縱使他手下的灰騎士,也列不出如此整齊的方陣來。
費摩恩-灰焰將手放在拒馬上,不由自主地用上了力,尖銳的金屬手套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木頭上冰棱正一層層落下來。
有動靜了。
不知是從哪裡傳來的消息,在社區之上流傳開來。
人們的目光在地圖之上搜尋著,不由自主為方鴴等人捏了一把汗,為什麼要攻擊左翼,在巴德-黑羽的右麵,那個雇傭兵營地不更像是薄弱的一環麼?
左翼的大騎士正是費摩恩-灰焰,此人是灰鴞鎮的最高長官,不但更熟悉這附近的地形,而且比起右翼那位名不見經傳的騎士來,明顯要難以對付得多不是麼?
巴德-黑羽立在營地之中。
他一隻手按著劍柄,漆黑的護手在那個龍形的配重錘上緩緩摩挲,並側著半身傾聽一旁的彙報,遲遲未作下決定。
他沉默不語地抬起頭來,注視著雪鬆之冠,尖尖的鬆枝,與夜空之中呼嘯的風雪。風卷著篝火的火苗,讓餘燼打著旋兒飛上樹木的頂端,閃爍著火星之光,如同他眼底的光芒。
對方竟然攻擊費摩恩的營地,這真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那裡的主力是聖殿的灰騎士,他們即便是無力反擊,但也可以支撐很長一段時間。
立在一旁聯盟的官員心中暗自欣喜——或許是因為對方沒有認真作情報分析,也或許是對方根本不清楚這邊的布置,但他們誤打誤撞,正中最差的一種選擇。不過他張了張口,忽然又收回了話語,自己想到了這一層,可對方會不會也想到了呢?
這會不會是一個陰謀,從對方之前的表現來看,完全有這個可能性。但若他們按兵不動,可萬一對方也預想到了這一點,將計就計又當如何?
無邊無際的黑夜猶若放大了每一個人心中的恐慌,他們對於這個戰場的了解,僅限於麵前篝火的光芒可以觸及的範圍——遠處黑暗吞沒一切,森林之中潛藏著無處不在的敵人。
火焰劈啪燃燒,無聲的寂靜像是蔓延的焦慮,聯盟的官員注視著那跳動火光,心中不禁升起了一個近乎於荒謬的念頭:
他考慮到了這兩層,可對方又在第幾層?
“我們得采取行動,看守者大人,”騎士幕僚們終於開了口,“對方是在進攻費摩恩大人的營地,還是等待我們落入陷阱,需要一個決斷。”
巴德-黑羽用指尖輕輕敲擊了一下劍柄,終於作出了判斷:
“派出斥候。”
“再等等。”
這位看守者麵上仍顯得鎮定。
但一旁聯盟的官員聽到這句話,不由長出了一口氣,其實他也認為費摩恩與他手下的灰騎士能抵擋一陣子,不至於那麼快失利。對方可能有高明的偵查手段,與隔斷戰場的能力,可這些手段在一場攻防戰之中並派不上用場。
他擦了一把汗。
隻是遠在幾公裡外的山林之中,正在上演著一些人們所未能察覺的事實。
一道道閃爍的銀光,正在絕壁之間穿梭,帶著遊俠們,落在另一側的山脊線上。那邊的人迅速架起了兩座吊橋,林地裡很快出現了更多的人影,灼灼其華與岩心停下來,有些好奇地看著那隻妖精小姐。
能天使飛了回來,立在水晶旁開始會從,她舉起手,正準備將這一幕拍下來。但一隻手從旁邊伸來,攔住了她,那個高大的遊俠對他們說道:“艾德先生吩咐了,請不要拍攝這邊的情況——”
灼灼其華看了看他們,點了點頭。
一支大約兩百人的隊伍,正默默穿過這兩座長橋,繞向戰場的後方。
……
費摩恩-灰焰默默注視著這個有些詭異的,寂靜無聲的戰場。
從龍嘯山脈而至的北風,正在森林之中悠遠地呼號著,大約這一帶是唯一可聞的聲音。而在費摩恩眼中,對方自走出森林之後,就再沒有動過半步,那一片灰白色的影子,正如同石像一樣立在雪地之中,默默注視著這個方向,其身後隻有一麵麵展開的旗幟,在風中獵獵晃動。
他眼底忽然浮起一片陰影,有些無法理解對方的行徑。但忽然又意識到什麼,他回過頭去,在心中默默估算著時間,一分一秒——忽然祭壇方向閃動起一片光芒,隻見派出去的斥候狼狽地從中走了出來。
“大人,我們被他們攔下來了。”
費摩恩心中一悸,不過這已是早有所料的情況。他閉上眼睛,像是在思考,但片刻之間又睜開來,閃過一絲決斷的光芒。
他看向那個方向,心中認為自己應當是已經識破了對方的目的:對方的主力不在這裡,這不過是虛張聲勢,那麼他們的真正的目的是……
他忽然之間回過身去,來到地圖一旁,拿起炭筆在三條防線之間劃出一條又粗又黑的連線。他舉起筆來,稍微停頓了一下,最後才在那連線的中央畫上重重的一橫,然後抬起頭來,看向眾人:
“他們的目的是援軍。”
費摩恩-灰焰眼底光芒變幻不定,輕輕扯了一下領子,“對方最理想狀態下,是將我們引入野戰之中,那麼他們最好的選擇,正是在一個合適的位置設伏埋伏趕來的援軍。”
他越想越覺得這個推理符合邏輯,否則為什麼對方不拿右翼開刀,要選擇進攻這個方向?這還不是因為對方真正的目的,正是最薄弱的右翼的援軍。
既然明白了這一點,他意識到自己可能抓住了那個機會——
費摩恩-灰焰緩緩拔出自己的佩劍來,冷靜地向著森林方向一指:“各位,準備戰鬥!”
“他們虛張聲勢,我們就正麵迎敵。”
隻是他的命令才剛剛下達,遠處森林的上空,忽然閃過幾道銀線,它們從樹冠之中飛起,向著四麵八方飛了出去。
矮人同樣看著那些從樹梢之下飛過的銀色的光華——
他回過頭來,努力吸了一口氣,並吹得胡子亂動,再用短短的手指在光屏上劃拉了一下,低聲開口道:“他們來了,各位,給他們點顏色瞧瞧。”
許多名字從那張列表之上亮了起來,通訊頻道內傳來嘈雜的聲音,口令聲,與低沉的調侃。人們默默看著對麵灰騎士們推開拒馬,在遠處列陣。
雙方都沒有騎兵,輕重騎兵在這樣的森林之中也施展不開,不過相對於冒險者這邊而言,聖殿一方的遊俠要少得多。但他們有一批雇傭兵弩手,以及一個完備的魔法師團。
荒野之中回蕩著騎士們低沉的頌唱聲,他們拔出利劍,手持大盾,後麵的則舉起戰戟,黑白二色的陣列,像是水紋一樣徐徐向前推進。不過最先拉開戰鬥序幕的,是雙方的投射單位,雇傭兵弩手們在長長的口令聲之中架起重弩,瞄向這個方向:
“二百二十步!”
“射擊!”
一陣低沉的嘯聲。
黑色的弩矢飛越戰場,如同雨點一樣撲撲落了下來,不過冒險者們應對遠程攻擊一般都很有經驗,或者用盾,或者用法術,一片五彩十色的光芒閃過,第一輪攻擊的收效甚微。
“第二輪!”那個號令聲遠遠傳來,不過進入這個距離,遊俠們也開始了他們的反擊。穿著灰色鬥篷的精靈們正橫向穿過戰場,從隊伍後方的森林之中繞向戰場的一側,他們身手矯健,行動快得驚人,來到那個地方之後,紛紛立定轉身並舉起長弓——
格裡格爾是一個艾文奎因精靈。
事實上由於精靈們對於弓的親和,大部分選擇這個種族的人,皆不約而同選擇成為了遊俠。或者換一個說法,選召者之中的大部分遊俠,除了極少一部分除外,基本皆是各類精靈——考林—伊休裡安的艾文奎因精靈,羅塔斯的野精靈,與巨樹之丘的森林精靈。
至於奧述帝國境內並無精靈族裔,不過他們有更適合的翼人或者半海族。
格裡格爾正是這樣一位精靈遊俠。
不過他還不是純粹的遊俠,他的職業等級之中有一半是詩人,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弦語者——弓弦與琴弦,皆在我手。他灰藍色的眸子裡映出戰場上的情形,弩矢飛行的軌跡在他眼中清晰可見,他尖尖的耳朵輕輕抖動了一下,像是聽出了那聲音的源頭。
他指向那個方向,用獨特的精靈語開口道:“一百三十埃尺,願風與你我同在。”
埃尺是精靈遊俠們常用的距離單位,大約差不多相當於三百步的樣子,事實上在考林—伊休裡安,這是射手們共同的語言。
一片齊刷刷的響聲,射手們舉起了手中的弓。
格裡格爾輕輕拂弄了一下精靈的長發,也用一個優雅的動作舉起弓來,輕輕開口:
“三,”
“二,”
“一。”
“放——!”
魔力的紋理一層層亮起,浮現在精靈長弓之上,魔導爐上湧現出璀璨的各色光芒,魔力正在加速彙入箭矢之中。
冒險者們不如雇傭兵、騎士們默契,紀律森然,但他們至少有一個顯著的優勢,那就等級普遍較高。大部分前來支援的冒險者,等級起碼也與灰騎士相差不大,甚至更高一籌,但無論如何,都絕非是雇傭兵可比。
那箭矢上彙聚的各色光芒,便是雇傭弩手們見所未見的事物——其中一多半,其實是爆炸箭矢。當遊俠們一一鬆開弓弦之時,羽箭帶著一道道絢麗的光芒,從戰場上空劃過一道華麗的拋物線,向著對麵飛了過去。
雖然箭矢之中的大多數,皆因為引信設定的問題,在半空便一一起爆。但數量達到足夠多的時,總有人會歪打正著,格裡格爾默默看著自己的箭矢帶著一條近乎完美的彈道,落入人群之間,然後閃現出一道驚人的衝天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