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彩虹同盟的人是多年的對手,深知誰也不比誰更無辜,銀色維斯蘭的人說得再好聽,鴉爪聖殿還不是在北境發展壯大的。
在聖約山之時,兩大公會同盟是聯手扼殺了另一方的反抗,所有人都參與其中。
雖然他不知道銀色維斯蘭的人為什麼會聽信一個新人異想天開的想法,這支東拚西湊起來的艦隊,能否離開這裡尚且還是一個未知數,連自身尚且難保,又能救得了誰?
至於挽回這一切,那不過同樣是一個迷夢罷了。
這條道路已經灰飛煙滅,所有的一切都不過是謊言。
或許銀色維斯蘭的人是想抓住最後一根稻草,以證明他們與其他人的不同。
幻滅感一旦產生,便不可抑製地蔓延開來,霞月搖了搖頭,那就任由這些人去吧,他也不關心這些了。
他心中甚至產生了一種要徹底遠離這一切的想法。
回到另一個世界,從此再也不關注這裡的一切。
“先生,”這時一個水手從後麵走了過來,出言提醒道:“接下來我們要進入元素層了,為了您的安全著想,最好還是到甲板下麵去避一下。”
霞月回過頭去,看了對方一眼,認出這個水手是之前救醒過自己的那些水手之中的一位。此刻一束璀璨的光芒與風船交錯而過,將兩人的麵龐映得一片明亮。
風船再一次劇烈地晃動起來,霞月用手抓住索具,向對方搖了搖頭:“隻不過進入淺層而已,還比不上上麵這些東西危險,讓我一個人留在這裡吧,你倒是可以去通知一下其他人。”
他言語之間並無畏懼。他自身既是煉金術士,同時也是弗洛爾之裔的精英團成員,若論對元素層的了解,他並不弱於任何人。
水手這時看到了霞月領口的金色星辰,停了下來,像是認出了他的身份,有些尊敬地點了點頭。
不過霞月卻叫住對方:“你們真的相信他可以帶你們離開這個地方?”
“留在這裡也是等死,先生,”水手從容地答道,這些在海上討生活的人,仿佛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船長選擇相信那位女士,我們也隻能無條件相信,在空海之上,彼此信任很重要。”
“再說她是馬魏爵士的女兒,我們從小就聽說過那位大人的傳奇,外麵傳聞說他的女兒是空海的精靈,未來會是考林—伊休裡安是最好的船長,她現在選擇成為一位領航員,但我相信也一定會是最好的。”水手笑了笑,“你們是聖選者,不明白空海對於我們來說的意義。隻有敬畏這片大海的人,才能在它之上生存,但有些是天生受她所眷顧的,就如同那位女士。”
他一邊說一邊聳了一下肩:“再說連一位女士尚且能表現出這樣的勇氣,我們又怕什麼呢,能和那個傳奇的人物扯上關係,說不定對於我們這樣的人來說也算是一個不錯的結局。”
這算是什麼不錯的結局。
霞月搖了搖頭,對對方說道:“你們馬上要進入淺海層了,能帶我去看看麼?”
“當然,”水手答道,他還記得對方之前英勇的行為,樂意之至地說道:“這沒什麼不能看的,先生請和我來。”
霞月默默地跟了上去。
他將手按在自己的通訊水晶上,一邊聽著從通訊頻道之中傳來的嘈雜的通訊音,那是一些船長在彙報自己的位置。
“左轉三度,下降七。”
“呼叫旗艦,我們右側舵翼被擊中了,可能要失去轉向能力了……”
“我們可能沒辦法跟上你們了,我們會在下一輪攻擊抵達之前嘗試離開隊列……”
“這裡是銀林之矛第三分會全體成員,我們祝各位好運,如果有機會的話,未來的北境見。”
然後是一個沉穩的命令聲傳來:
“風歌號,升帆,上升,打出信號,嘗試吸引對方的下一輪火力。”
霞月不由自主地向那個方向看去。
他看到一艘燃燒著熊熊烈焰的風船正在迅速上升,拖著長長的焰尾向著古拉港之外的那些黑色的風船撞了過去。
然後在一輪耀眼的光華之中,灰飛煙滅。
隻剩下那個淡淡的聲音,似乎還回蕩在通訊頻道之內。
過了好長一段時間,通訊頻道內才有一個冷靜的,理性的少女的聲音傳來:
“我是塔塔。”
“塔塔-大拇指-晨星。”
“接下來我將負責幫助希爾薇德小姐,協調全艦隊之間每一條風船的動向,你們不用向我彙報你們的位置,但請認真執行我的每一個指令。”
那一刻風船正在駛入雲層之中,漫天的水霧已撲麵而來。
而霞月忽然聽到一陣低沉的,如同昆蟲振翅一樣的嗡嗡聲從前方傳來,那個聲音對於他來說有些熟悉,他不由自主地向那個方向看了過去。
然後他便看到一片金色的星辰,正從霧氣之中飛出,它們像是在一隻無形的大手控製之下,來到他所在的這條風船的上空,其中四隻分彆占據了四個角落,懸停在那個方向之上。
而剩下的球形構裝體,正呼嘯著從甲板之上,從桅杆與風帆之間飛了過去,消失在了前麵的霧氣裡。
那是發條妖精。
但霞月從未見過如此規模,行動如此整齊劃一的發條妖精,他幾乎可以確定那絕不是許多工匠一同操控的手筆,而是來自於某一個人的傑作。
也隻有這樣,那個發條妖精背後的操控者,才可以一個人協調整個艦隊的行動。
他當即想到了那是誰——
那個冷靜的少女的聲音這時再一次響了起來:
“H720431,A230122。”
“請各艦以此坐標為軸,降低到同一平麵上,速度不要超過七。”
“注意前後艦的位置。”
然後她連續報出一連串的數字,以通報各艦之間的距離,並精細地下達每一個命令,讓每一條風艦調整自己的航向與高度。
霞月注意到身旁水手臉上逐漸露出驚訝的表情,而他還注意到更多的細節。
每一次那個少女的聲音開口之前,都有另一個女人說話的聲音,以及一個少年低沉地報出準確數據的聲音。
他抬起頭看了看,注意到那些發條妖精不時轉動的鏡頭。
艦隊正在緩緩進入雲層之下,前前後後的數十條船正在一致地調整航向,霞月所在的船是第二批進入雲海下方的。
他隻感到一陣並不明顯的晃動,然後身旁那個水手便忍不住驚喜地開口道:“我們進入元素層了,這比想象之中還要順利一些,接下來隻要找到雲下通道,說不定我們真能離開這個地方。”
霞月回頭看去,他了解元素層,但並不了解如何在空海之上航行,也不了解風船之上的事情。
隻是看著那水手臉上的神色,他忍不住問了一句:“這很順利麼?”
“那當然,”那水手臉上止不住的驕傲,仿佛讓他們進入這元素層的不是那位傳奇船長的女兒,而是他自己一樣,“不愧是馬魏爵士的女兒,我們剛才避開了一層亂流帶,她好像早知道那裡又什麼東西一樣。”
霞月輕輕吸了一口氣,心境好像忽然之間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他仿佛這才默默地想起來,好像自己所謂的那個新人——同時也是他們此次行動的目標,的確在戲弄了他們每一個人之後,才來到這個地方。
對方在弗洛爾之裔的眼皮子底下完成了這一切,並拉起了這支艦隊。
這或許本身就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但問題是,他倒不是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沒有奇跡,畢竟在芬裡斯之時,自己曾親眼見證過一次。
但奇跡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生麼??
可芬裡斯已經失去了它的英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