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艾德?”
方鴴迷迷糊糊中感到有人搖了自己一下,回過頭去,才發現艾緹拉正一臉擔憂地看著自己。冰冷的雨水正順著額頭與臉頰上滑落下來,讓方鴴猛然一下回過神,四周抽離的畫麵才逐一回到現實之中。
自己這是怎麼了?
槍炮聲,升騰的硝煙,飛旋的彈丸激起的每一片水花,皆映入方鴴的視野之中。
冷雨正順著帆布彙聚成溪流,炮彈帶著一道金色的弧線擊中了一條影人的風船,炸開的火花點亮了每一個人的臉膛,飛散的船板不像是木質,倒像是某種蒼白腐朽的骨頭。
影人風船之上巨大的棘刺劃開了火焰,從硝煙之中衝了出來,方鴴已經清晰可見站在甲板上躍動的火焰狀怪物,隻有兩三隻。
在它們一側,船舷邊站滿了手持魔導銃的構裝體,像是並列的骷髏一樣,金屬軀殼上折射著黯淡的光澤。
那些東西端起槍來,方鴴不由微微一怔——那不是獵龍人麼——骷髏的整個正臉都是一隻巨大的眼睛,閃爍著暗紅色的光芒。
可仔細看去,卻又不太像,仿佛是簡化之後的產物,沒有尖尖的帽盔,也沒有魔導爐與長刀,顯得更加單薄。
一發翠綠色的光焰飛了過來,在他們頭頂之上炸開,擊中了那艘傑弗利特紅衣隊的帆船,在右舷升騰起一團亮光,雜物與風船的部件與流焰火星一起墜落了下來。
注視著那些緩慢落下的散碎物件,方鴴才逐漸恢複了思考的能力,他不由微微一怔,心想自己是出了什麼問題——
大戰當前竟走神了?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上一次是在星與月議會的廣場前,他那時以為是因為傳送的原因。
可剛才又感到了那種被從現實之中抽離了一樣的感覺,聲音與畫麵都被隔絕在一層膜外,形同從一個霧化的玻璃繭房之中旁觀這個世界。
他人還在船上,可已經身處於另一個世界,如同墜入一片無邊無儘的黑暗之中,他好像聽到有一個聲音在呼喚自己,但那怪異的感覺轉瞬即逝。
是自己太疲倦了?
還是錯覺。
可惜塔塔小姐在控製七海旅人號,不一定察覺了之前的異常。妮妮還是那副懵懂的樣子,跪坐在他的肩膀上,一雙小手抓著他衣服的褶皺,和他一起淋雨。
不過雨滴還未靠近這小丫頭,就被她火焰的長發氣化成霧,令人奇怪的是,那高溫對於方鴴來說毫無任何感覺。
“我沒事。”方鴴搖了搖頭,麵對精靈小姐質詢的目光,輕聲答道。
“不用太過勉強自己,”艾緹拉輕聲道:“你從灰樹嶺之後就沒有好好休息過。”
事實上自從卷入北境這個漩渦以來,他們中又有幾個人好好休息過。
巴金斯,還有分配到他們船上的銃士們靠著船舷舉起了手中的長槍,一手托住槍,戴著手套的右手扣住了扳機。
遠處閃爍著星星點點的綠色光焰,那些立在影人風船上的骷髏先一步開火了,五百多步,對方的射程要比他們遠得多。
但弗拉格走了上來,這位大魔導士在擊退Basalt之後就回到了艦隊之中,星與月議會的術士們此刻被分配到每一條船上,負責防禦工作。
其實星也在某一條船上,隻是對方沒有到七海旅人號上來,方鴴甚至在通訊之中見到了銀詩,那個龍騎士還衝他笑了一下,說:
“原來你也是龍騎士,那之前我和你打的賭也不算丟人了。”
但這話也隻是自我安慰罷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兩人的實力差距。
年邁的魔導士看了一眼遠處,揚了揚灰白的眉毛,舉起手中的法杖,往甲板上一放,杖頭之上的水晶微微一亮,一道無形的灰網以之為中心向四麵八方擴張開來。
那張灰網擋住了骷髏的射擊,對方的彈丸擊中那張灰網隻炸開成紛散的綠焰,如同幽靈的火焰一樣飄散無蹤。
兩艘船的距離仍在靠近——
“射擊——”
這時希爾薇德冷靜的聲音穿過雨幕。
巴金斯與銃士們扣動了扳機。
魔導爐之中湧出魔力透過以太導路傳入魔導手套之中,與扳機相連,過擊錘在溝槽上擦出一道長長的火花,精準地將之注入了擊發陣。
一片幾乎不分先後的震耳欲聾的轟鳴,白色的煙霧像是擊穿了雨水一樣升騰而起。
方鴴幾乎是看到一條白線向著影人的風船橫掃了過去——並列在船舷邊的骷髏們胸前炸起一團團火花,但那些構裝體看起來並不脆弱,隻倒下了兩三具而已。
“換子彈。”
希爾薇德用銀牙咬住子彈,拉動槍栓,退出耗儘魔力的水晶,然後填入子彈。
又是一片槍響,這一次槍聲穿過了雨幕,讓方鴴聽到了清脆的聲音。但綠色的火光還是僅僅在灰網之上閃動,隻有一兩發漏網之魚,擊中了桅杆或者是甲板上的木桶,木屑紛飛。
希爾薇德舉起右手,雪白的手腕在雨水之中顯得尤為醒目。
“第二輪射擊。”
所有人再一次舉起了槍。
這時候方鴴所在的支艦隊已經完全穿出了雲層,像是一柄金色的利刃,直插向了影人艦隊的右翼。
希爾薇德的判斷十分精準,才剛剛從傳送狀態之中脫離的影人的艦隊難以協調,無法作有效的機動,這給了他們一個絕佳的機會——
這支主要由傑弗利特紅衣隊反正的艦隊構成的支艦隊中,速度快的快帆船占據了其中的絕大多數,它可以說是一隻獵艦隊也不為過,而在那一片片猶如鯊魚刃鰭一樣深藍色的三角帆之中,七海旅人號銀色的船帆隻猶如一抹異色,格外醒目。
“……那位銃士小姐好帥啊。”
“你傻了吧,她是艦隊的副指揮官,這個作戰計劃也有她一半功勞。”
“對了,她身邊那位是龍之煉金術士吧?”
“是,那是他們的船。”
“啊,羨慕死了,我剛才看到銃士小姐和他牽著手,那是馬魏爵士的女兒吧,兩人是情侶關係吧?”
“選召者與原住民能在一起麼?”
“……沒有相關的規定,不過艾德團長也很勇敢,你們還記得之前在星與月之塔前的一幕麼?那就是所謂的英雄吧,這麼一想兩人好般配啊。”
“老實說艾德團長也有些可愛不是麼,他還那麼一點小。”
社區之上的數據正在逐漸增加。
所有人都想了解第三賽區究竟發生了什麼,甚至一些原本並不了解超競技的記者們,也在這一刻湧入了社區之中。
他們帶來了更多關注的目光。
蘇長風看著那個不斷向上突破的數據,一般來說,隻有在三年一度的超級聯賽舉辦之時,才偶爾能看到這麼驚人的一幕。
整個第三賽區的目光皆集中在了這個瞬間——
但地球之上,或者遠在其他地區了解或不了解這場戰鬥的每一個人,他們隻不過是眼睜睜看著,看著這場在北境上空上演的大戰。
他們中的許多人,或許永遠也不會了解這場戰爭,對於從卡普卡到羅戴爾,從艾爾帕欣到古拉的每一個住民來說,意味著什麼。
兩支艦隊相距已不會超過一百五十米——
在這個距離上,方鴴連那些漆黑的浮空艦上的每一個細節都清晰可見,船殼之上覆著一層鱗片,像是巨龍的爪牙,環環相咬,上麵裝飾著蒼白的龍骨,形同一艘艘從幽冥之中複生的巨艦。
在這個距離上雙方的火炮都發出了最後一次怒吼。
傑弗利特紅衣隊的風船噴出的是金色的火焰,而從影人漆黑的浮空艦上射出的是一道道綠色的幽光,交錯的焰火彼此映照著不同的光輝,穿過雲層之上的空域,點亮了雲海,隻是它們忽然亮起的護盾的光芒擋了下來。
雙方很有默契地將護盾的能量留在了最後一刻,兩支艦隊的指揮者顯然都經驗豐富。
彼此燃燒著烈焰的風船在半空之中相互接近著,接舷戰的展開在空海之上顯得蔚為壯觀,銃士們互相射擊,木屑紛飛,不時有人倒下,傳令官呼叫牧師與治療者的聲音此起彼伏。
“準備投放空戰構裝。”
“空戰甲板準備完畢——”
在塔塔小姐冷靜的回複下,七海旅人號打開了空戰艙門,從黑暗之中透入的光芒,照在了那裡的一台台槍騎兵之上。
雙方已接近到不過五十步。
方鴴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懷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