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該死,這也太窩囊了,”馬特裡一拳砸在牆上,牆麵發出一聲悶響。他憤憤地說道,“就這麼讓他們將萊拉帶走了?那可憐的姑娘又做錯了什麼?全怪我,我明明應該拉住她的!”
“不,不行,我們不能就這麼讓萊拉落在那些人手裡!巡查隊那些人可不是什麼好人,”馬特裡說著轉身就要向外走去,但他的老婆羅莎一把攔住他。
“你瘋了!?”那個胖胖的女人正抹著眼淚嚷嚷道:“你怎麼能和那些人作對,再說了,憑你也攔得住那些大人們?普舍先生也說了,那些人背後可是那位‘狡梟之智’,堂堂公爵大人怎麼會聽得進我們這樣小人物的意見?”
馬特裡怔了半晌,長歎一聲泄了氣,“……可那姑娘那時好像瘋了一樣,我說什麼也不聽,非得要攔住那些人……我明明讓她藏起來,可怎麼也拉不住她……”
“那是那孩子的全部希望所在呀,”羅莎紅著眼睛說,“誰又不知道巡查隊那些人手腳不乾淨,他們說是搜查,可誰知道刮地三尺過後還能剩下些什麼?連我們家也丟了不少東西,那些可恨的家夥。”
普舍埋著頭,坐在床上一手托著煙鬥,一口接著一口地抽著,一臉愁苦,臉上的皺紋全褶在了一起,沉默著一言不發。
萊拉來旅店前前後後也不過一年多,可那姑娘禮貌又內向,做任何事也好,總是認認真真,雖然她平日裡總怕外人評價自己,可實際上呢,旅店裡的大夥兒少有不喜愛她的。
旅店出事之後,前前後後已經有不少人來問過她的消息,得知巡查隊將人帶走之後,義憤填膺的人不在少數。可大家都是住在舊城區的平民,除了眼睜睜看著之外又能乾些什麼呢?
少數熱心的,也不過是將消息奔走相告出去罷了。倒是齒輪與魔導書外聚集的人越來越多。
羅莎喋喋不休地述說著巡查隊的人的可惡。在她這樣的人看來,被巡查隊的人帶走已經是天大的事情,更遑論背後還有公爵這樣的大人物,那簡直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事情。
洛羽隻默默聽著。
他正穿過一地雜亂的閣樓,目光看到那個玻璃罐子滾落在地上——罐子已經碎了,錢幣散落得東一個西一個,不知道被搶走了多少。書櫃也歪到在地上,不知道被人翻了多少遍。
那些翻開的書被隨意丟在地上,無人在意。
之人顯然帶著明確的目的,他們沒有在這裡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因此帶走了萊拉。
洛羽平日裡顯得沉默,但並不代表他看不明白。他當然猜得出那些人是為何而來,又為什麼要帶走萊拉。
他隻是沉寂地看著地上的每一本書,目光在那些零碎的線索之中巡弋,在某一刻神色微微一動,停駐腳步,並彎下腰去,從地上掃開兩本書,從下麵拾起一本筆記來。…
那筆記有著銀灰色的封麵,他打開扉頁,看到在序言上方寫出的一行小字:
‘我的元素與魔導術,緒論
——關於眾星之秘的另一個解,艾什-林恩,於帝國曆1082年,11月4日。’
一旁,姬塔正輕輕眨了一下眼睛,安靜地看著女騎士小姐將劍插入劍鞘之中。後者拿起盾,束上護手甲上的最後一根鬆緊帶,並扯了扯,然後站起身來。
梅伊全程一言不發,走上前去拿起比自己人還高的斧戟,全副武裝,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向外走去。
姬塔嚇了一跳,趕忙攔住她:“梅伊小姐,你……?”
梅伊抬起頭看著她,眼神明亮,不疾不徐地說道:“梅伊去帶萊拉小姐回來。”那語氣平靜得好像在說,我吃完飯要出門去散個步一樣。
她說道:“遵照古訓而行的騎士們,自古以來恪守著誓言,他們絕不會容忍如此不公的事情在自己眼前發生而無動於衷。一如坦羅的白薔薇盛開,那榮譽也歸於騎士們手中劍上,而我的心則告訴我的那個答案——”
她說:“我相信艾德先生在這裡也必不會袖手旁觀。因為他是那樣的人,正如賢者們所言,高尚之人行高尚之事,那是萬物背後高尚的真理。我也將去追尋那條道路,至死而休。”
學者小姐聽得呆了呆。
這是選召者該說的嗎?
但梅伊目光澄清,看向學者小姐的眼神真摯而誠然,“姬塔,你請留在這裡。幫我知會艾德先生,告訴他這裡所發生的一切,告訴他梅伊期待著與他的再一次並肩戰鬥。”
姬塔感到自己無法反駁騎士小姐。
因為她內心中也有同樣的願望,若非為了一個同樣的理由,大家又怎麼會彙聚到這裡,彙聚到七海旅團的大家庭中來?
她求助性地看向洛羽。可團長不在這裡,眼下決不能由著梅伊小姐的性子來,那會讓事情變得更糟的。
這裡可是帝國啊,那些人背後絕不僅僅是一個死亡降臨公會——是的,她和洛羽一樣隻聽普舍與馬特裡的描述就猜出對方的來曆,可那些人背後很有可能是七魔導士家族之中勢力最為龐大的狡梟家。
霍克家族。
但那些都不算什麼。更重要的是,若梅伊小姐現在在這裡與對方動手,很有可能正麵與巡查衛隊對上,那些巡查隊的衛兵,代表的是艾音布洛克的城衛軍。
代表的是帝國。
但洛羽隻看了看她。
他輕輕將手中銀灰色的筆記放在桌麵上,並合上它的扉頁,用手輕輕撫過那些銀色的文字。年輕的元素使舉起一隻手來,“元素,聽遣,”他開口,一隻修長的魔導杖憑空浮現在他手上。
洛羽轉過身,惜字如金地對梅伊說道:“我和你一起去。”
“啊?”
姬塔看著後者,一副吃驚不小的樣子,“洛羽?”…
洛羽開口:“有些責任我們注定無法逃避,萊拉也是因我們而受牽連。團長不在這裡,可我們在這裡。”
他罕見地說出一長段話來。
“姬塔,過去我總是害怕,害怕麵對,也害怕抉擇,害怕給我的父親與母親一個肯定的答複。因為有些東西我知道人們的期待,我隻是懷疑自己,懷疑自己能否做到那一切?”
“北境一戰之後,我總算也明白過來。如果我總是先質疑自己的決定,那或許並不是一種成熟,而是膽怯,因為我害怕承擔,害怕給他人一個承諾,害怕肩負那一切背後的責任。”
“可總有一日我們得麵對這一切,七海旅團也並不僅僅是屬於團長一個人的團隊,它也不屬於這裡的任何一個人,它是榮譽也好,責任也罷,都應僅屬於旅團中的每一個人。而我,也是這個團隊中的一員。”
所以他理應當為此作出決定。
而當一個人做出選擇之時,其也自然而然明白了自身所屬於的方向。
“可是……可是……”姬塔為難道,“可是團長還在拉文杜爾,他的比賽怎麼辦?我們不能在這個時候行當日在考林—伊休裡安之事,讓七海旅團被帝國盯上……”
“不會的。”
洛羽搖搖頭,又變回了那個惜字如金的狀態。
但他從沒這麼淡然過,仿佛已透過迷霧看穿了屬於未來的一切。洛羽不由再一次回想到了當日自己與父母對峙之時,自己放棄了一切自己所擅長的東西,麵對質疑無從反駁。
可人的成熟,有時候就在一刹那之間。
“因為我計算過了。”
他對姬塔說道:
“這就是最優的解。”
姬塔正吃驚地張開口。
學者小姐心中不止一次閃現過那些過去的回憶。
她仿佛又回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認識他的那個時候——
那還是sl的分區決賽上。她也正是從那場大賽之中脫穎而出,從而進入塔波利斯的視線。
而洛羽也同樣。
記得那是最後的一場比賽,在那場最後的對決之中,是兩個幾乎已經精疲力竭的對手,彼此麵對著。而那個不被所有人看好的少年抬起頭來,用一種幾乎篤定的語氣對自己的對手說道:
“我已經計算過了……”
“我還有贏的機會。”
那是幾乎同樣的語氣。
然後他奪得了那場大賽的冠軍。
再然又後他成為了塔波利斯精英青訓旅團的一員。
他的父母早已為他安排好未來的路,可那之後那個少年好像遺忘了一切曾經的榮耀,那場比賽之後很久很久,姬塔都再沒見到對方顯露出這樣的一麵來。
她幾乎都快忘了——
自己麵前的這個少年,其實也是塔波利斯的天才元素使啊。
她被選作古裡爾的魔導書的主人。
而他,則是橡木騎士團的銀之羽。…
是塔波利斯未來的主力元素使的後備役。
若塔波利斯還存在的話。
梅伊也目光柔和地看向洛羽,對他讚許地點了點頭,像是認同對方作為自己同伴的身份。她說,“洛羽先生說得對,梅伊很認可。”
她又看向老商人與一旁的馬特裡,羅莎,認真地開口道:“我們對這裡一無所知,等到救回萊拉之後,可能還要麻煩普舍先生,也麻煩各位。”
馬特裡正吃驚地抬起頭來看著他們。連羅莎也停下眼淚,紅著眼睛看了過來。
“你們這是……”普舍放下煙鬥,看著洛羽,梅伊和姬塔,忍不住想說什麼,可又不知該從何開口。從這裡往前一步,就是與帝國正麵交鋒。狡梟家族曆史久遠,以七魔導士家族出身,而今的霍克公爵甚至可以一定程度影響帝國的決策。
影響那位至高無上的魔法皇帝的決定。
在普通人看來,貴族們代表著真正的帝國,與那些大人物作對,也與帝國作對沒什麼兩樣。
可這也是唯一的辦法。或許也隻有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聖選之人,敢於正麵挑戰奧述人的權威了吧?那也是能夠把那個可憐的姑娘從巡查隊手上帶回來唯一的可能性。
這裡麵固然有許多的風險,但也有一線希望。普舍腦子裡閃爍著這十多年來的一幕幕,林恩家分崩離析之後,他與友人也斷了聯係。
可對於過去的回憶仍難以離舍。
林恩爵士在他困難之時曾幫過他大忙,雖然那位爵士本人可能並不知曉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