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鴴也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但他事實上早已從圓桌上那紛紛的議論之中,看出那些煉金術士們正在討論的議題:
“我們構想一種技術,煉金術士用自己的方式去操縱構裝體,但如果提前將一部分計算封裝入機械之中,是否可以讓它實現近似於魘爐的行動方式?”
“我們測試過這樣的方式,答案是可行的。”
“但如果這樣的話,我們不得不麵臨另一個難題,我們需要多少的計算力?”
傑爾德姆回過頭來,看著他問道:
“所以,你聽出問題的結症了麼?”
方鴴開口,給出了那個問題的答案:“餘量技巧。”他追問道,“餘量技巧是來自於這個地方,這些人是?”
傑爾德姆點點頭,“與影人不同的是,它們利用星輝塑造出構裝體的靈魂,而那條道路必將通向無窮的烈焰焚儘一切的終點之中,最後隻剩下沉寂的星輝和一個死亡的世界。”
“而我們所努力的一切,正是為了避免那個結局。事實上工匠們也能通過自身的計算來達到操縱構裝體的目的,如果我們將這些演算進一步提煉出來,並事先預設,這其實就是餘量技巧。”
“你應當見過我的眾星裝置了,你認為將我們困死於此的究竟是什麼?”
他指了指這個大廳。
方鴴聽得一片默然,他見過許多不同的眾星裝置,從諾茲匹茲地下的那個機關,到林恩爵士留給他的半成品,其中最成熟的那一批,無疑是他從狩龍人身上得來的。
他沒時間細究過這些眾星裝置究竟與魘爐生物身上那些有何不同,但聽到這裡,他忽然明白這位天才的道路究竟是什麼。
傑爾德姆淺藍色的眸子一動不動,再一次開口道:“所以,我的問題是。餘量技巧所欠缺的關鍵性的問題是什麼?”
那個答案其實不言而喻。
他早已從無數次的實踐之中得出結論,無論是他所設計的笨重的閉循環機器,還是精巧如眾星裝置,但隻要涉及餘量技巧,就涉及對一類屬性的無限索求。
他答道:“計算。”
這些天才的煉金術士們發明了屬於凡人的眾星裝置,但卻為那至關重要的一環限製住了腳步,正如同失敗的第六技術路線一樣,於此駐足不前了。
傑爾德姆聞言臉上先是被擊中了一樣的沉默,隨後眼中又露出一絲落寞的神色,但馬上他又振作起來,看向方鴴道,“海林威爾總說我看不到事物之間存在潛在聯係,但我今天看到了。”
他淡淡一笑,“海林威爾是對的,我們的使節,你既然到了這裡,就應當知曉那個問題的答案了吧?”
方鴴輕輕點頭。
於是傑爾德姆再一笑,向他平伸出手,“那就你請繼續向前去吧,去到那終點,後麵還有更多的困難等待著,但容我相信一次,這一次有人可以抵達最後。”
順著他的手勢,兩人前方的圓桌消失了,爭執的煉金術士們也消失了,聲音寂靜下來。
隻剩下一扇打開的大門。
不過一問一答之間,紅門的考驗就已然結束。
方鴴並未多說什麼,他自然知曉那個問題為何會結束,因為那個問題的答案就和他來到這裡一樣分明,有一條技術路線已經將所有的問題聯係在了一起。
而它所通向的道路,又名為第二技術路線。
妖精龍騎士。
但無屬性的聖水晶論證存在的那一刻,計算力也就不再成為阻礙,通往未來的大門打開了。
而賽場之外——
人們正在交頭接耳,“有有多少人抵達第二道紅門了?”
“十五個,數量還在增加。”
“奇怪,怎麼今年通過第二道紅門的速度如此之慢?不應當啊,按理來說這一屆的表現要比上一屆好得多才是。現在最先進入紅門的人已經進去半個小時了,外麵的時間半個小時,裡麵怕是一周都有了。”
“會不會今年的難度特彆高?”
“也不排除這樣的可能性,”那人答道,“但每屆高塔的關卡都是差不多的。今年是弗裡斯頓會長設下的題目,難度經過各大工匠協會考評過,何況帝國的煉金術士對那些題目應當很熟悉才是。”
“看,有人出來了!”
“是鑠金之刃的人,一百七十三道門,這個成績放在往屆也算不錯了。他們的實力水平在料想之中,甚至比上一屆最先離開高塔的人要強上不少了。”
“這也從側麵證明了這一屆實力如何。”
“現在就看看第二道紅門之中是否有人會通不過,等他們出來,我們就了解裡麵的情況了。你不妨猜一猜,第一個從第二道紅門中離開的選手會來自哪個參賽代表團?”
“上一屆最早從紅門中退下來的一般是二線的團隊,我猜是古塔人吧,他們的實力比外海的團隊強上不少,但應當夠不上一線團隊的邊。”
“我也是這麼認為的,”工作人員點了點頭,“看,你猜對了,他們出來了。”
從塔中走出來的正是來自古塔的少女。
Vikki仍帶著一副憤憤不平的表情,她看著圍上來的人群,有些厭煩地趕開了那些圍上來采訪的記者。
曆屆高塔試煉之中選手都有不公開塔內經曆的權力,事實上這也是大多數一線選手的默契。
因此那些人沒從她這裡得到有用信息倒也不以為意,隻又紛紛向著鑠金之刃的選手圍攏了過去,與那些有正經俱樂部的選手不同,外海自由選召者們往往能透露更多東西。
唯一可惜的是,他們走不太遠。
Vikki生著悶氣踹了一腳塔邊的石子,她從沒想過那關卡會這麼複雜,餘量技巧,又有幾個人會餘量技巧?除了帝國人之外還有人可以讓那些東西動起來麼?
她回頭左右看了看,才發現並沒在人群之中找到那個名叫鄭永在的少年,這才微微鬆了一口氣,至少古塔還有人在那座高塔之中。
但此時此刻,其實為挑戰感到困擾的遠遠不止Vikki而已。
崔希絲正一臉困惑地看著那個題目,自己麵前的那台漆黑的構裝體,“怎麼會呢,怎麼會呢……”她一臉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語,自己一路過來的每一道關卡都應證了他們技術的正確性。
從塔式魔導爐,但餘量技巧,到眾星裝置,每一步明明都是對的。怎麼會到這裡就迎麵撞上了一道牆,她起先以為那隻是一個小困難。
但隨後才發現,高牆冰冷如鐵,堅不可摧。
她將手伸向那台構裝,就好像在那道高牆之上摸索一下,冰冷的外殼回應來的是冷漠的拒絕,帝國人的眾星裝置並沒有辦法讓這台構裝體動起來。
所有的輸入端都是對的,但它就是冰冷地一動不動。
崔希絲甚至已經找出了那個問題的結症所在。
僅僅是計算力不足。
但怎麼可能,他們在樹海空間之中明明演算過一次,操縱那些最基礎的魘爐生物是一點問題也沒有的。如果計算力還要進一步提升,那是不可能做得到的事情。
除非……
大廳之中,一個聲音回響著:“這是必須的犧牲。”
“不,”朱諾搖搖頭,他正抬頭看著那台漆黑的構裝體。
他的眼神帶著一種毫不掩飾的厭惡,一字一頓地答道,“會長先生,我從來不認可靈魂學派,那是我身為煉金術士的驕傲。如果這是現在唯一的道路,那麼我的選擇是依靠自己的力量去尋找另一條。”
“或許你會成功,但在那之前,你就不得不離開了,你是帝國最傑出的天才,你真不打算繼續向前了麼?”
“我隻會向我選擇的方向向前。”朱諾毫不可惜地搖搖頭。
“可惜。”
朱諾最後看了那台構裝體一眼,毫不留戀地轉身向後走去。
……
而同一時刻,格歐吉芬亦搖了搖頭,“我不能接受。”
“那你能給出其他的答案麼?”
“暫時也無法辦到,”前者攤手道,“那不是一個或者兩個,而是挑戰了我的認知,我暫時還沒辦法讓這台機器動起來,但我們總能找到辦法。”
“那等你找到,再回來此地回答這個問題吧。”
格歐吉芬楞了一下,聳聳肩表示認同。
他十分瀟灑地轉身走出那扇大門。
在推開門的一刹那,塔外的明亮的陽光照了進來,讓他忍不住微微眯起眼睛。
他這才發現身邊還有一個人,不由一怔,“朱諾?”他有些意外地看著雙子星的另一位,那個隱隱還比自己強一頭的人,“怎麼你也出來了?”
朱諾看了他一眼,“你不也一樣?”
“我不一樣,你知道,煉金術對我來說其實並不是最重要的。比起來,我更在意其他……帝國,”他搖搖頭,“我向來是個自由散漫的人。”
“而我和你正好相反,”朱諾答道,“煉金術對我來說太過重要。”
塔外掀起一片驚叫聲,但兩人恍若未聞。
他們都明白,帝國雙子星從第二道紅門離塔,一定會在外麵掀起驚天駭浪,明天的頭版頭條他都已經想好了。
要是有超過三十個人通過第二道紅門,那麼他們可能會成為曆史上第一個在第一輪尖塔試煉中到達前十排名,但卻無法前往聖王之廳的參賽選手。
不過格歐吉芬計算過了,這個可能性不太大。
他們已經看到記者們——來自星門港的,來自於帝國的蜂擁而至,但兩人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閉口不答,他們拒絕的理由也十分簡單。
俱樂部不允許。
“羅芬還沒出來麼?”朱諾忽然在人群之中問道。
格歐吉芬搖了搖頭。
“他走得太遠了,”前者答道,“那個龍之煉金術士呢?”。
“他也一樣。”格歐吉芬想起自己進塔之前和對方的對話,也不知道對方有沒有理解自己的意思。
他歎了口氣,調侃了一句,“他可能還沒到那兒也不一定。”
但朱諾覺得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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