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道人影正在林地之間穿行。他們一邊逃,還一邊向後看去,在那霧氣蒙蒙的森林之中,有一頭龐然大物正在緩緩移動。
但它看似行動緩慢,每一步的跨幅卻巨大無比,因此牢牢地尾隨在一行人之後。在那東西之前,還有數不清的枯朽樹人,它們行動更快,不時射出一條銀灰色的藤腕纏繞在前方的障礙物上,讓自己跨越地形移動,靈活至極。
遠遠看去,更像是一片銀色的潮水蓋過地麵,繞過岩石,並吞沒一切阻擋在它們麵前的事物。
“喬瓦尼,”有人喊道,“它們追上來了!”
被叫到的年輕人回頭看去,再看了看追隨自己的幾個人,向那個叫住自己的盾衛士伸出手道,“把東西給我,我去攔住它們。”
“不,”發言的那人有些喘,搖了搖頭,“我快跑不動了,還是讓我來吧”
“你還有複活的次數?”
“我還有三次。”
“那就交給你了。”喬瓦尼看了看對方,點了點頭。
那人二話不說,轉過身在地上立起大盾。調查團答應給雙倍補償,但他在意的並不是這個,而是這件事讓他感到很刺激。
銀風守望者那些人仗著與議會和聯盟走得更近,平日裡裝作自己是官方組織,外麵的人早就看不慣這些人很久了。
何況——
喬瓦尼回頭看去,遠遠看到那些枯朽樹人向對方射出一條藤腕,準確地纏住對方的大盾,接著更多的藤條纏了過來,將他的大盾掀飛。
一條藤蔓纏住了對方的大腿,然後是一道閃光,灰水晶爆炸產生的光芒,爆炸將無數銀色的粉塵揚上天空,紛紛揚揚地落下,形成一片霧氣。
那裡麵的物質與製作艾梅雅的聖徽用的是同一種材料,受獨角獸少女祝福過的銀灰木。
喬瓦尼立刻轉過身去,對其他人說道,“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在那片霧氣散開之前,最多隻有兩分鐘,加快一些。”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加快了步伐。
……
蓮、艾洛雅與梅瑞爾三人正圍繞著中心的灰枝,那來自於聖白樹心蘖生的枝丫,其上所剩下的唯一一條。
它早已枯死,即便沾染上灰質也不可能再生發成參天的災枝,不過三人圍繞它畫出了一個小型的儀式法陣。
三枚材質不同的聖徽被分彆放在樹心的三個方向上——精靈公主的聖徽是銀灰色的,取自最古老的橡樹樹心,再施以魔法與祝福加固;精靈聖女親自為它施以儀式,用聖白樹林的露水滲入其中,讓受祝福的木質變得緊密而堅固,形似鋼鐵。
而艾洛雅與梅瑞爾的聖徽則來自於最普通的柳條木編織而成的,上麵都施加過魔法,編織成獨角獸的形狀,那是艾梅雅的聖獸,也是獨角獸少女的象征。
法埃拉與艾洛溫也參與了戰鬥,當有人試圖向調查團的側翼發起進攻,這兩個精靈守衛其中一個張弓搭箭,姿態優雅。
他鬆開弓弦,箭如流星一般準確穿過一個騎士鳶形盾之上的空檔,射入他頭盔的孔隙之中。
那個騎士慘叫一聲,仰麵就倒,後麵一個夜鶯撲上來將其拖了回去,讓一個牧師對其進行治療。
艾洛溫再一次張弓向那牧師射出一箭,但一個盾衛士舉盾攔住他前方,讓羽箭擊中盾牌。
接著那人揮了揮劍,讓其他人發起一輪進攻。
法埃拉架起大盾,手持長矛擋艾洛溫前方。艾洛溫也丟掉長刀,拔出雙刀,準備迎敵。
三個精靈少女當中,隻有艾洛雅顯得有些緊張,不時看向戰場,魔法的火光交錯,映入她的視野。
蓮目光沉靜,仿佛全部放在儀式之上。這位精靈公主心無旁騖,當一束火矢從三人頭頂上飛過,也不過點亮她沉沉的眸子而已。
如同寶石的折光。
她側過頭來,目光看向自己身畔的少女,開口道:“梅瑞爾,你準備好了麼?”
一旁的梅瑞爾內心有些安靜,她心中難以自抑的悲傷已經逝去,隻剩下責任感,對這些人的,對好友的,對自己的——對那位團長的責任感:
“我準備好了,可是這條灰枝……”
“我會試著讓它同化我們的氣息,但我一個人辦不到,在這個過程當中聖樹的意誌會降臨,它一定會驚動灰枝。”
“我需要你用意誌來屏蔽聖樹的感知,我會在這個過程當中保證你的安危,但如果你失敗,我們的法術就會失效。”
蓮的目光停留在梅瑞爾身上:“這很難,但你是我在林諾瑞爾見過最純潔、最堅定的獨角獸少女,在某些方麵,你甚至比我更出色得多——梅瑞爾,我相信你一定能辦到。”
“公主殿下……”
梅瑞爾輕輕點了點頭。
一種難以言喻的感情從這位公主殿下心底升起,那些願意相信她、相信她的天真與幼稚的人,他們的目光彼此交織成一種沉重的責任。
而那沉甸甸的負擔此刻正擔負在她的肩頭上,“梅瑞爾,謝謝你原諒我的任性。”
她已經在心中立下誓言,一定會為琳瑟雅報仇,不是以精靈廷的精靈公主的身份,而是以聖女會的創立者。
她們的同伴,摯友,與領袖。
蓮回過頭向一個方向看去,沉沉的眸子中映出濃煙與火焰,那濃密的煙霧已經籠罩了大半個戰場,之中不時還有一道道赤色的閃電閃過。
空氣中也彌漫著硫磺的氣味,在這個方向上甚至能感受到灼熱的火苗的氣息,高溫仿佛令整個森林都升高了好幾度。
她心中明白,這場戰鬥真正的勝負應當在那裡決出,那是一位銀之階——但不知為何,她更願意相信那位年輕的煉金術士。
而精靈公主心中所牽掛的那位年輕的煉金術士,此刻正在與灰色地獄犬的刺客交手。
AshClaw與妲利爾交錯而過,一劍幾乎將貓人小姐手中的大劍挑得脫手飛出,不僅如此,這一劍差點抹了她的脖子。
即便用大劍擋住了,還是在手臂上留下一道傷口,妲利爾握劍的手都微微顫抖著,玫瑰色的血沿著劍柄上滑落下來。
AshClaw化作濃煙,聲音仿佛在這片煙霧的世界之中無處不在,“你還沒發現麼?你不是我的對手,小姑娘。就算是我正麵出手,你也一樣擋不住——”
“那你為什麼不正麵出手,是不敢麼?”
妲利爾冷笑了一下回應道,她露出雪白的尖牙,綠寶石一樣的瞳孔中閃爍著輕蔑的光芒,“你怎麼不放你的地獄犬了,是因為法則之力不夠用了?”
AshClaw被戳中了痛處,冷哼一聲,“牙尖嘴利也改變不了你們的處境,我好整以暇是因為我在等待法術完成,你在等待什麼,等死?”
“我在等你露出破綻!”妲利爾怒吼一聲,忽然一個箭步射向她認定的方向,一劍斬下。
但她判斷錯了,手中的大劍隻分開煙霧,斬了一個空。而且這一劍她用儘全力,反而露出了自己背後的破綻。
一團煙霧在她身後化作人形,手持精靈刺劍,一劍向她背心刺來。AshClaw的聲音還得意洋洋,“我看露出破綻的是你——”
但他聲音戛然而止。
他手中的劍毫無阻礙地刺入妲利爾的背心,甚至刺穿了她身後的魔導爐,但就像是刺中了一個泥塑的雕像一樣,妲利爾整個人從中間裂開了。
女騎士崩裂成無數土塊,‘嘩’一聲散落一地,那滿地的碎片像是一個惡質的玩笑,在對他發出無情的嘲弄。
一道風聲從他腦後襲來,但AshClaw從來都沒出全力,他馬上又重新化作一團煙霧,融入黑暗的環境之中。
大劍從他身後切來,平平切過,但隻將漫天煙塵攪動,一分為二。
“什麼鬼東西?”
AshClaw雖然避開這一擊,但仍不小地吃了一驚,他已經看出來被自己刺穿的妲利爾更像是一台魔像。
一具構裝體。
但有什麼構裝體被擊碎之後會化為泥土,黏土魔像也不是這個形態的,更何況那些碎片在以肉眼可見的形態化為沙礫。
又是那個戰鬥工匠?
AshClaw轉過身去,試圖從煙霧之中找出崔希絲的蹤跡,但他並沒有發現那位妖精使小姐,而是下一刻看到了方鴴。
在煙霧的另一邊。
方鴴也不和這位灰色地獄犬的刺客先生裝了,將手上用來裝模作樣的魔導杖一丟,舉起了魔導手套來。
AshClaw遠遠看到這一幕,豈能沒明白自己上了大當,他剛要向那個方向而去——但忽然之間,一道有些奇特的波紋從他身邊掃過。
然後AshClaw才聽到‘嗡’一聲響,像是什麼東西被炸得粉碎,前方晶化的地麵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撫過,晶化的地表頃刻之間化為齏粉。
他愣了一下才意識到有人在附近釋放了一個音鳴爆,但還沒反應過來這個法術是什麼意思,一柄大劍已從旁邊刺來。
而這一次妲利爾總算猜對了——
在霧氣的另一麵——天藍正手忙腳亂地放下七弦羽琴,她看著自己的法術在霧氣之中產生效果,波束在不同材質的物體上產生衰減,產生回波。
然後那個簡易改造過的風元素探測儀立刻亮了起來,在水晶上形成波束的位置,詩人小姐感覺像是被從水裡撈起來一樣,長出了一口氣。
她立刻大聲喊道:
“找到了,找到了!”
“坐標!”帕帕拉爾人氣得七竅生煙。
“哦哦,G671N319,W……W71°,六十尺左右。”
方鴴想也不想,就向那裡投射出一個信號,然後他揮了揮手,一排眼中亮著赤紅光芒的獵龍人正從他身後緩緩走出。
而他肩頭上一抹金焰閃現,妮妮卷著小尾巴出現在那個地方,她搖晃了一下一頭金焰,露出小尖牙,用好戰的目光看著前方。
女騎士的鍥而不舍令AshClaw有些惱火,但他剛想要一劍將對方逼開,但正是這個時候,由遠及近傳來一聲尖嘯。
他下意識側身一讓,一支弩矢正好從他原本的位置飛過,釘在不遠處的地上,羽翼兀自搖晃不已。
AshClaw大吃一驚,對方怎麼發現他在這裡的,瞎貓撞到死耗子?
但留給他思考的時間不多,因為妲利爾再一次揮動著大劍攔了上來。
AshClaw終於忍無可忍了,手中的精靈刺劍上燃起一片黑焰,他一個箭步射向對方,一劍向妲利爾心口刺去。
但女騎士卻回旋一步,在他麵前生成了一個分身,那個分身仿佛是泥塑而成,從地上拔地而起,並一劍向他斬來。
AshClaw有些沒太搞懂這一幕的原理是什麼,但他也不需要搞懂,幻象的意義是混淆視聽,這種當麵生成的分身隻讓他忍不住冷笑。
一個分身莫非還能用大劍士的雙刃十字斬給他造成任何威脅,還是說它用普通攻擊能破得了他的防?
但那個分身好像聽到他的心聲,馬上就證明給他看,它將手中的大劍脫手向他猛力擲出,大劍在半空中打著旋兒像是風車一樣向他飛了過來。
AshClaw差點沒看呆了,大劍士可不是夜鶯——身上隨時隨地有匕首可以擲出,大劍脫手就意味著露出致命破綻——因此他們的投擲技一般都是勢大力沉、一擊製敵的絕招。
他不敢賭那是虛招,隻能抽回劍反手一擊,當一聲巨響將那巨劍彈開,手上傳來的力道果然不似作偽。
但他還沒來得及驚訝,左側妲利爾已經一劍追至,AshClaw倉促之下攔劍一格,火花四濺之中,兩人都飛了出去。
這還是AshClaw第一次在交劍之中後退,他力量仍占優勢,但在幾輪交擊之下平衡條已經快清空了。
而且他才剛一落地,身後又是一道利風襲來,AshClaw避無可避,隻能拔出另一把劍反手一斬,將那支飛來的弩矢一分為二。
他心下一沉。
現在已經完全可以確定了,對方不知道通過什麼手段找出了自己的位置。
接二連三的攻勢讓AshClaw思緒一時有些混亂,靜不下心來,他不得不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試圖找出那一絲不對勁所在。
可正是那時候,一旁的煙霧之中一下衝出兩台有些奇特的構裝體。
那些構裝體看起來有點像是基礎型號的持劍人,但渾身上下如同覆蓋著一層淡黃晶體,它們也不使用長劍,而是長著一對灰白修長的爪子。
兩台構裝閃爍著紅光的視覺水晶向這個方向一掃,立刻發現了一旁的AshClaw,它們發出一聲低沉的機械鳴聲,向這個方向撲了過來。
AshClaw想也不想,揮劍便向其中一台古君近衛斬去。
那構裝體看似古怪,但動作笨拙,還沒反應過來便被他一劍斬在胸口上,像是一枚炮彈一樣飛了出去,撞在地上,四分五裂。
但AshClaw萬萬沒想到的是,那台構裝體竟像是沒事人一樣立刻從地上爬了起來,抓起散落在地上的一條胳膊往身上一接,用力一扭便將那東西插在了肩膀上。
然後它身上淡黃色的晶體閃爍著光芒,又將兩者包裹在了一起,然後那台構裝體才搖搖晃晃地向這個方向走來。
它像是受了不輕的傷,步履蹣跚,但才沒走幾步,就已經活蹦亂跳了,又邁開步子向這個方向衝了過來。
AshClaw都看呆了,他今天已經見過太多奇怪的事情了,但這古怪的構裝體還是大大地出乎了他的預料。
他立刻想到什麼,反手向剩下那一台構裝體一劍掃了過去,劍光從對方的腰下掃過,將之上半身與下半身一分為二,遠遠掃飛了出去。
然後他便抽身藏入煙霧之中。
這場戰鬥對他來說充滿了古怪,已經讓他感到了一絲威脅,他現在必須要弄明白對方是怎麼發現自己的——
但就是那個時候,那道熟悉的波紋又來了。
它從他身邊掃過,高頻音波的共振令他腰間懸掛的幾瓶藥水齊齊炸開來,玻璃碎片與藥水一起散落一地。
那一刻AshClaw心中猶如劃過一道閃電,讓他頃刻之間明白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音波。
“地獄烈焰是在法則的領域上產生的陰影與濃霧,但法則的實體是那片領域本身,而不是煙霧。”
“不過這並不意味著濃煙可以被吹散,因為事實上它無時無刻不在那片領域上產生,也不會進入到任何領域之外的區域。”
“一切來自於領域之外的魔法、以太或者其他探測手段都可以被法則的主人所屏蔽,但有一些東西除外——”
“法則的領域並不能禁絕現實之中存在的物質,微風,空氣,河流,水,否則的話,法則的主人豈不是可以將所有人封閉在裡麵,讓他們窒息而死。”
“但地獄烈焰辦不到這樣的事。”
“所以天藍,你想明白了麼?”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