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香冷凝紗煙未散(2 / 2)

浮生舊事記 塗山青 5607 字 3個月前

路人聞言紛紛好奇,有幾個已經自覺掏錢買他的報紙了,阿祁有些幸災樂禍地接著道:“這報紙上都說了,瘋了有兩天了,起先啊,人好好在街上走著,忽然就扯著衣服大喊什麼‘在江裡,在江裡,鐵鏈子’啥的,硬是把身上的衣服都扯爛了。”

他這一通繪聲繪色的,和說書先生似的,吸引了越來越多的人過來,買報紙的買報紙,聽戲的聽戲。

這人一多,他就更來勁了:“後來啊,聽說讓家裡人給送醫院了,本來呢,以為在醫院治著能好,誰承想,人大半夜的跑了,你們知道第二天是在哪發現的嗎?”

一群人正聽得要緊呢,催著他往下說,這時旁邊看報的都發出一聲聲驚歎:“謔,這怎麼還能死在那呢,晦氣啊。”

阿祁在一眾熱切的眼神裡從善如流地繼續講著:“北遙路上的福韻堂你們知道的吧,聽說是自個兒跑到那裡,半夜悄悄吊死在門口了,您是不知道啊,這福韻堂斜對門的慶元書齋掌櫃起得早,一開門,好家夥,差點沒嚇出個好歹來,您說說,多晦氣啊。”

周圍一片‘謔’,‘哎喲’,‘晦氣’的驚歎聲裡,阿祁又賣出去了不少報紙,很快就見了底,他留了最後一份,趁著大家忙著看報紙上的詳細描述,快步往攬月齋走去。

阿生正在店裡頭忙著給新到的香水上架,就聽得後頭有客人進門的門鈴聲,他立馬回頭,臉上掛著一慣的笑:“歡迎光臨,您隨便看……“

這一句話還沒說完,硬是把剩下的‘看’字吞了回去,從櫃台裡摸出一顆糖就砸了過去:“臭小子,報紙賣完了?就在這閒晃。”

阿祁穩穩地接住了糖,剝了紙就往嘴裡塞,含糊不清的回話:“要說是也不是,賣差不多了,但是我這不惦記著您呢麼。”

說著他從包裡掏出最後一份報紙拍在櫃台上:“呐,最後一份,我可給您留著呢!”

阿生頗有些無語:“你是一天不從我兜裡掏點錢你就渾身不舒服啊。”

他隨意的拿起報紙掃了兩眼,忽然精神一振:“謔!”

然後也不管阿祁了,展開報紙看了起來,阿祁抿著糖果,也不用他招呼,熟門熟路的和一旁的店員小姑娘嘮起了嗑,一口一個姐姐,哄得人小姑娘又是給他拿吃的,又是倒水的。

這廂正嘮的起勁,就聽那邊阿生在那也幸災樂禍上了:“該!這老王八蛋,不知道乾了多少傷天害理的勾當,也有今天,真是痛快!”

末了他又感慨:“隻是這福韻堂還有周邊的幾家可倒了黴了,出了這麼晦氣的事兒,這陣子誰還敢往那一片去啊,真是造孽,死都死不安生,還要連累彆人。”

阿祁吃著零嘴,含糊的接話:“誰說不是呢,那慶元書齋的掌櫃最是可憐,半月多前小兒子失蹤了,到現在都沒找著,今兒早上又見著這麼晦氣的東西,嚇得不輕,聽說他大兒子都去請大夫了。”

阿生嘖了幾聲,突然想起了什麼,問道:“欸,前兩天福韻堂不是還死了個戲子嗎,我聽人說是在台上唱著唱著突然倒下就沒氣兒了,福韻堂也真是邪門了啊。”

阿祁聽見這事也來勁了:“那天的報紙我還給你留了,誰讓你那會子不在店裡頭,你猜怎麼著,好巧不巧的,那個戲子死的時候,崔世榮那老王八就在台下坐著聽戲呢。”

他說著走到阿生旁邊,壓低了聲音:“我聽城北賣報的小六子說,這老東西是看上了那個唱戲的姑娘,人家肯定不願意啊,他就見天兒的盯著,現在城北人人都說,這姑娘是叫他給逼死的。”

阿生冷哼了一聲,也壓低了聲音道:“這些年他背地裡給日本人當狗,逼死的人還少麼。總算是遭報應了,不然還不知道會有多少人再被他給禍害了。”

阿祁點點頭表示讚同,隨即又往裡張望著:“晴姐姐還沒回來麼?”

阿生往樓上看了一眼,道:“回來了,昨兒個夜裡到的,說是有些不舒服,暫時不來店裡。”

說著從抽屜裡摸出兩張錢:“喏,報紙錢,多的請你吃飯。”

是夜,蘇無樂站在江邊,寒風冽冽,吹動著長衫的衣擺,他低頭借著撈屍人手裡風燈微弱的亮光,看著地上那具慘不忍睹的屍身,鐵鏈拴著船錨捆綁拉扯的痕跡,還有遍布渾身被魚蝦啃食的傷口,最觸目驚心的,是胸口鐵鏈對穿的那一處。

看著麵目全非的林懷與,他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麵色冷靜,聲音也低沉的分辨不出多少情緒:“勞駕找輛推車,裝成送貨的,悄悄送去慶元書齋,走後門,彆驚動人。”

他邊吩咐邊掏出錢遞給旁邊幫忙的兩個漁民:“另外,知會林大公子,讓林家人不要鬨出動靜來,你隻消告訴他看今天的報紙,他自然知道輕重。”

漁民手腳麻利的收拾起來,推著車往北遙路去,蘇無樂望著他們漸漸消失在夜色中,轉頭看向水波翻湧的江麵,風吹浪起,很是不平靜。

他想起兩天前的夜晚,也是這樣的天氣,彼時慕容晴與他站在窗前,陰雲蔽月,院中漆黑一片,看著夜色,誰也沒說話。

在這樣的沉默中不知過了多久,有微光自遠處而來,沒入慕容晴的身體,他忽然就有些緊張起來,然而慕容晴依舊沉默著,隻是捂著心口,開始流淚。

她似乎還有些怔然,抬手撫了下臉龐,繼而看著手上殘留的淚水,蘇無樂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許久,才聽見她的聲音幽幽的響起:“無樂,我好疼啊……”

蘇無樂拿起帕子幫她擦去眼淚,可好像怎麼也擦不完,他攬著她的肩膀輕聲道:“沒事的,輔魂剛歸位,總有些不適應,你彆有負擔,她一生坎坷,愛人離世,死對於沈雲貞來說是解脫。”

慕容晴的聲音有些微不可尋的顫抖:“不,除了輔魂,還有彆的。”

蘇無樂一愣,立刻以指尖探她眉心,沒有發現異常:“還有什麼?”

慕容晴將他的手輕輕拉下,望向沈雲貞所在的方向:“她的心。”

“無樂,從此世間再無沈雲貞,也沒有她的魂魄了,林懷與到了地下,也找不到她了。”

蘇無樂聽得不忍,歎了口氣:“魂魄渡完劫,到了時限,一定會歸位,這不是你能決定的事,也不是出於你的意願,這是你我所不能左右的,是她的命數。”

他輕撫著她的背:“你放心,林懷與那,我自會安排,隻是你強行為沈雲貞續命半月,讓她二人得以相見,已經是傷了自身,我眼下不好立刻做什麼,隻待過幾日,再安頓他。”

他的手腕被慕容晴緊緊地攥著,聽到她因疼痛而急促的吸氣聲,隻得先將她扶到椅子上坐著,反手握住她冰冷的手心,有一縷淺淡的銀輝緩緩沒入,幫她慢慢平複。

蘇無樂心裡很清楚,沈雲貞的魂魄歸位,帶來的不僅僅是殘魂,還有她這一生因著世間百苦劫而經曆的種種,連同她和林懷與生離死彆的痛苦,都一並回歸到了慕容晴身上。

換言之,慕容晴除了承受自身原本的劫數與痛苦之外,還要承受沈雲貞所有的痛苦,直至身死。

他不能告訴她的是,即便身死,也無法解脫,她需要承受的,遠遠比輔魂經曆的,要殘忍的多。

慕容晴靠在椅背上,頭微微揚起,眼神空洞,有淚水從眼角滑落,沒入鬢間。

“無樂,她原本,馬上就要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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