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1 / 2)

轟隆隆。黑雲壓城, 風雨欲來。

暮色中,一頂小轎悄無聲息地從東華門抬入,沿著紅色的宮牆,繞過文華殿,在引路內侍的引導下,過寶善門,內左門, 送到了勤政殿後的知閒齋。

小轎剛剛進了知閒齋的院落,豆大的雨點就打了下來。小小的庭院中, 枝葉舞動,落花繽紛。引路的內侍擦了一把汗, 心急起來:“趕緊的進屋,休要讓貴人淋了雨。”

抬轎的大力內侍不敢怠慢,加緊幾步,將轎子抬進了知閒齋的正廳。引路內侍笑著說了句:“貴人,到地方了。”弓著腰上前,上前揭開轎簾。

眾人眼前一亮,不由暗中喝一聲彩。

轎中少女十五六歲的模樣, 生得眸若桃花, 唇若櫻桃, 一身石榴紅刺繡灑金廣袖留仙裙掐出風流身段, 襯得肌膚如雪,皓腕如玉,一顰一笑間, 百媚橫生。

如此絕色,怪不得陛下念念不忘,不惜與先帝相爭,費儘心思,亦要將她納入宮中。

引路太監越發不敢怠慢,恭敬地道:“小的呂閒,恭迎貴人下轎。”伸出一隻手來,欲要扶她下轎。

跟著轎子的丫鬟不聲不響地搶先一步,接住了轎中伸出的那隻纖纖玉手。

引路內侍不由看了丫鬟一眼。這個丫鬟生得高大,容貌卻秀氣得很,柳眉彎彎,眼若星辰,鼻梁高挺,隻可惜膚色暗淡了些,姿色一下子就減色不少。

這丫鬟自然就是喬裝打扮後的衛昀,經過初妍的妙手修飾,任誰站在他麵前,都不會再將他當作男兒,更認不出他的本來麵目。

初妍哭笑不得地看了衛昀一眼,扶著他的手走了出來。

知閒齋中宮人齊齊向她行禮:“見過貴人。”

外麵電光一閃,劃破了夜空,驚雷炸響,蓋過了屋內整齊的聲音。瓢潑的雨落了下來,嘩啦作響。

初妍蹙起眉來,望向屋外。

知閒齋靠近勤政殿,庭院精致,處處布置舒適,原是為了皇帝批閱奏章勞累之餘,放鬆休閒之所在。

上輩子她卻沒怎麼來過。衛昀懶怠處理政事,幾乎將一切政務都推給了內閣,勤政殿他一年到頭都難得去一趟,更勿論知閒齋了。

雨勢連綿,簷下流水如瀑,庭院中雨打花落,枝葉滿地;不遠處,恢弘莊嚴的三大殿仿佛蒙上了一層霧氣;琉璃瓦上,各色神獸若隱若現,整座宮城都籠罩在自然的威嚴下。

似乎她每一次進宮,都是這樣可怖的天氣。

那內侍呂閒見她神情,堆著笑,殷勤地道:“貴人想必乏了,東次間已經歸置好了,那邊涼快些,貴人不妨去那邊小憩片刻。”

初妍沒有反對:“煩請公公領路。”

東次間果然闊敞涼爽,四角擺著銅鎏金蓮花狀冰盆,冰盆後各跪著一個宮女,拉著風簾扇動,將涼氣送出。

半掩的槅扇後是一張雕花繁複的拔步床,紅色的霞影紗半掛著,添了幾分喜氣。靠牆另擺著一張羅漢床,鋪著冰絲軟玉墊,放著大紅雲龍紋織金團花靠枕。中間的炕桌上,供了一個一尺多高的汝窯比翼雙飛玉壺春瓶。

內侍引著她在羅漢床上坐下,笑道:“陛下一會兒就到,貴人可以先在這裡歪一歪。”

門簾掀起,幾個宮娥魚貫而入,分彆捧著四色點心,四色蜜餞,四色瓜果,跪在了初妍麵前,將手中托盤舉過頭頂。

初妍搖了搖頭,吩咐道:“都撤下去吧。”

話音未落,外麵傳來男子含笑的聲音:“怎麼,這些都不合胃口嗎?”

初妍抬頭,見穿著深青色團龍雲海紋的誠王在宮人的簇擁下從外麵走了進來。

多日不見,他行動間龍行虎步,已頗有君王的氣勢,身姿挺拔,眉目軒朗,曾經藏在眉梢眼角的憂鬱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神色間的自矜與威勢。

如今,他不再是朝不保夕的先太子之子,而是這片土地,這個皇朝的執掌者。

初妍恍惚憶起前世兩人相處時的情景,記憶中的青年不像衛昀一樣永遠有新奇的主意,用不完的精力,也不像宋熾清冷疏離,他是憂鬱的,溫和的,追隨著她的目光總是帶著幾分羞赧,亦充滿了耐心。

然而,他此時的模樣,她是那麼陌生。

初妍站起,盈盈下拜。

曾經的誠王,如今的新帝一個箭步上前,將她扶起,目光瞬也不瞬地落在她麵上,聲音中帶著難以克製的激動:“阿妍,你和朕之間,不需多禮。”

初妍不動聲色地掙脫了他的手,退後一步,謙恭地道:“禮不可廢。”目光很快掠過他身後。

她暗暗心驚:宋熾說新帝謹慎,果然不是妄言,就看他帶在身邊的幾個內侍,個個行動矯健,目中神光內蘊,顯然都是練家子。屋外廊下,更是到處都站滿了禦前侍衛。甚至雨簾中,也站滿了守衛。

她忍不住看了衛昀一眼:今日之舉,不成功,便成仁,尤其是衛昀,一旦失敗,插翅難飛,性命不保。

衛昀倒是沉得住氣得很,垂著頭,眼觀鼻,鼻觀心,一言不發。

新帝問:“你用過晚膳沒有?”

初妍道:“在家用過了。”

新帝道:“朕卻還沒來得及用。”他含笑看向她,目光溫柔如水,“再陪朕用一些?朕特意讓他們做了你愛吃的芙蓉蝦球。”

初妍一愣:“您如何知道我的口味喜好?”

他低眉笑:“阿妍,朕說過,我們是前世的戀人。不管你信不信,你的許多喜好朕都知道。比如,你愛吃鹿筋,卻不喜歡吃鹿肉;你喜歡彈琴,更喜歡搜集琴譜;你善畫畫,卻隻用來畫花樣子……”

窗外雷聲隆隆,大雨滂沱;屋內君王目蘊溫柔,語聲溫煦。初妍聽著他如數家珍,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