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罷了,皇帝問秦婉:“不知婉丫頭有什麼評價?”
“不愧為大家。”
皇帝看向秦婉:“不如婉丫頭也來一曲?跟閔翩翩一比高下?”
“義父,讓我在教坊彈琵琶?”秦婉看向皇帝。
“有何不可嗎?”
“君無戲言,我怎敢不從?”
秦婉過去拿過閔翩翩的琵琶,開始試了兩個音之後,重新彈奏這一曲蝶戀花,從剛開始兩情相悅,夫妻恩愛,到後來的天人永隔,若說秦婉心中最大的傷痛是什麼,就是輾轉這麼多年,與裴曦之間生死相隔,不得相見。這等痛楚在她彈出來,加上音修的即便不過一點點的功力,也足以勾起他人的心酸往事。
已經有護衛開始淚流滿麵,也有宮娥思起了與父母天人之隔,那太監闊彆家鄉,今生沒有情緣,一個個入了曲中。唯獨皇帝還帶著笑,看著秦婉。
秦婉曲罷,皇帝拍手,問閔翩翩:“我這侄女的琵琶技藝,比之你如何?”
閔翩翩趴在地上:“奴不敢與小姐相提並論,小姐神技。”
秦婉放下琵琶坐到位子上,
淡然處之,喝著茶水,看著閔翩翩:“你的技藝已經非常不錯了,也不用妄自菲薄。”
皇帝揮手讓閔翩翩下去,看秦婉還在喝茶,臉色絲毫未曾變,他今日原本想的是,帶著她過來,敲打敲打她,隻要她領悟過來,如果不聽話,最後的結果會到這裡。他等著她向他求饒。
沒想到她琵琶也彈了,沒有絲毫的反應。皇帝臉色微變,隻能直接說出目的了:“婉丫頭,以為朕今日讓你來這裡所謂何事?”
“讓我見識一下,嫁裴曦不是我最壞的路,更壞的路,可能以後在這裡賣身又賣藝。而且剛才一曲作罷,您臉色未變,這是一曲蝶戀花,思念亡妻之作,證明您已經對亡妻沒有什麼思念了。我也不能再巴望您對我父親有什麼感念之情。”秦婉喝著茶看著皇帝。
“既然你已經知道,你這是有恃無恐?真當朕動不了你?”
“義父跟閔翩翩一樣妄自菲薄了。”秦婉坐在那裡,“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您可以不講道理,直接一根白綾賜下都沒問題。這個結果,我跟殿下也說過,他若是再糾纏不清,我的結局恐怕隻能是白綾一根。”秦婉放下茶盞,“可惜他沒有把我的憂慮放在心上,一意孤行。再拿這次的事來說,我先進布莊,何大小姐仗勢欺人,我不過是給她添個堵。說白了,不過是不願被她欺壓罷了。最後她去掀開了靖王的糞坑蓋子,陛下卻把這個事情恨在了我的頭上。敢問陛下,二殿下置這等外室,難道沒有我這句話就不存在嗎?”
“你巧舌如簧,處處推托,若非是你,怎會引起此等軒然大波?”
秦婉搖頭:“所以陛下以為,我在遇何大小姐之流就該忍著這口氣?我在被秦姝母女算計就不能反擊?如果是這樣,秦婉已經死了十次八次了。陛下何不仔細想想,有那一次,是我主動去設計陷害於人,那一次不是我被逼無奈才出手的?陛下將我賜給紈絝,我嫁了。陛下讓我在教坊彈曲,我彈了。真要下旨把我罰入教坊,那我等著!”
皇帝拍著桌子:“混賬,你如此冥頑不靈。”
“不是我冥頑不靈,而是你能保證季成運對我斷了念想嗎?我對天發
誓,對他沒有一絲一毫的覬覦之心。若是有,隻願五雷轟頂,永世不得超生。”秦婉看著牆上掛的畫,畫上的細節看不清楚,她站起身來走到前頭,難得這麼個地方還有如此清雅的畫,山林幽靜,柴扉半開。
秦婉已經說到這個程度,說到底還是自己的兒子一直對著她糾纏不清,皇帝一下子陷入沉默:“朕並不想對你趕儘殺絕。隻是,再有這等事,朕定不輕饒。”
秦婉敲著圖上的小院,轉身:“陛下,若是我在京城,定然會與太子見麵,也定然會與靖王殿下,何大小姐相遇,不如我離開定安,隱居山林,您以為如何?”
“你願意?”
秦婉靠在牆上,看著皇帝:“有什麼不願意?要是我不走,無論我做什麼都是錯。我不反抗,恐怕遲早被太子拖進他的東宮,就變成了□□儲君的妖姬。我若是反抗,您也看到了,就是現在這個結果。”
“你帶入裴家巨資,若是讓你帶出京城,如今外頭局勢,隻怕落到彆人手裡。”
“您放心,我也不敢帶這麼多家產走,不用百裡,早已經沒命了。而且有家產,以裴曦之能,恐怕是戒不掉賭了。我會把家產送個各家廟宇,今生已然無望,隻願來生不要是這樣的結局。說到底,心比天高命比紙薄!”
“婉丫頭,朕也是無奈,你莫怪朕……”
“不怪,這都是命。能苟全性命已經難得。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女定然不負陛下所願。”
“你是個聰明人,朕靜待佳音!”
秦婉從教坊司離開,扼腕沒有聽蕭玉兒唱曲,回到了家裡,扔了裴曦的令牌出來,讓人去到處傳揚昨夜皇帝約秦婉夜遊教坊司的事。這事兒,她不好好宣揚宣揚,不好好讓世人知道皇帝無德,怎麼行?反正昨日河邊人多嘴雜,誰知道是誰透露出去的?
有人把當年秦賀昌千裡單騎接回皇帝的那一段拿了出來,好好地回憶了一番英國公的孤勇,又有人把秦婉做的事情梳理了一遍,隻能感歎世態炎涼,人心不古,皇家薄情,嫁了紈絝,還不夠,還要被威脅罰入教坊司。
那些浪蕩子,一個個在那裡言道,若有一日秦婉進入教坊,定然要去捧場。越是這樣被傳,越是
讓人感到淒涼,這就是功臣遺孤的下場。
而朝堂上還在爭鬥不止,幾派之間互相攻訐,皇帝的政令已經頒布了三五個月,連定安城都沒有出,而西南和東南的叛亂已經如火如荼,連連奪下州縣,開出的官倉無糧,皇族宗室的私倉卻是米糧滿倉。
連著三個州縣的宗室被殺,豪紳官宦無不嚇破了膽,然而現在,朝堂上為了誰能領兵平叛,還在爭論不休。
這個時候,貢院那條街上,那些學子之間有個討論,為什麼沒有將領去平叛,是將領們貪生怕死嗎?
當然不是,而是當今對待忠臣之後,英烈遺孤太過於讓人寒心,皇帝的表現被列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太缺德了。
皇帝這才明白,當日秦婉將人踢進河裡,又讓人看到太監,把事情鬨大,並非臨時起意,而是已經步步算計,就是要讓所有人知道他在威脅她罰入教坊司。皇帝再怒也沒有用,這個時候若是再殺秦婉,被學子口誅筆伐是一回事。恐怕會給自己更添一筆無德之名,現在局勢不穩?又入套了!怎麼敢信她會乖乖地退隱山林?此事要再議了。
皇帝為了破掉這個僵局,下了旨意,年底宮裡家宴,讓閔翩翩和蕭玉兒進宮,演奏唱曲。
故意讓禦史出來勸諫說不該讓官妓進宮,有辱聖聽,皇帝哈哈大笑:“朕就是要破了你們的傳言。忠孝郡主成婚前,在宮裡彈奏一曲,技藝超群。她一直聽聞閔翩翩琵琶無雙,在朕麵前說了幾次,又說想聽蕭玉兒唱曲。這丫頭,自幼兒被朕當成女兒養大,她想要聽。朕就找了個時間,帶她去聽了,隻是朕未想到,教坊司魚龍混雜,有人嚇著了那丫頭,她聽得不儘興,惹出這麼多的流言蜚語。索性趁著這次家宴,把人召進宮來,讓她大大方方的聽。也不枉朕疼她一場。不過是聽個曲子罷了。”
皇帝的這話,有人信嗎?大約是沒人,畢竟教坊的職能之一也就是做節慶演奏,叫進來聽個曲子算個什麼事兒。還用得著特地擺出來裝模作樣辯論一番。不過好歹也算是個塞子,堵一堵天下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