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如來歎了更長的一聲：“通常來說，參與到某個亂局，必然是其中一方能夠符合自己的利益，但讓俏如來至今不解的是，參與海境局勢，對你到底有什麼利益？”
“這是個好問題，隻可惜問的遲了些。”竹桃笑道：“我知道你們墨家的習慣，用思考代替發問？先謀定局勢再謹慎行動，這在大多數情況下是好事。”
俏如來：“那麼少數情況呢？”
竹桃：“會錯失先機，丟掉重要的線索，倒也不能怪你，自入海境以來，你並沒有多少試探的機會。”
俏如來：“亡羊補牢，猶未晚也，竹桃姑娘願意告知俏如來嗎？”
竹桃：“你問呀。●v●”
俏如來略做斟酌，問道：“你對海境的製度如何看？”
竹桃：“法度不明，階級有彆，這樣的製度並非全是弊端，階級之間差距越大，越能激勵底層之人為了跨越階級而努力，但海境的情況，一來沒有跨越階級的可能，二來沒有底層向上晉升的渠道，三來就算北冥封宇想要做出改變，也沒有任何公信力，這並非是因為北冥一脈曆代造成的不信任，而是鱗王自己的緣故。”
俏如來：“是因為欲師叔？”
竹桃：“北冥封宇……太過信任欲星移了。”
從最初出言不遜，竹桃就已試探過鱗王底線。北冥封宇並非是剛愎自用之魚，正相反，他是很能接受其它人的觀念，並順著他人的觀念思考的類型。
往好了說，這叫開明寬容。
往不好了說，這叫一帶就偏。
“正氣山莊的產業，俏如來你有打理過嗎？”
這個問題拐彎幅度過大，閃到了俏如來的腦子：“呃，雖有了解，但其中細節多是母親在管理。”
“任何一門產業，在運營的過程中，除了對成本和耗損的控製，更多的調整是源自競爭對手，那些富有野心的商人，往往會把某一種階段性的壟斷作為目標，某一商路、某一城、某一國，這種追逐出自對更大利益的向往，而在達成階段式目標之後，也往往會表現出懈怠的本能。”
竹桃舉了一個更加細化的例子。
“當存在競爭對手的時候，為了獲得更多競爭力，我需要花費更多的金錢在新的渠道，新的技術，新的產品當中，而當我達成壟斷，將更多的資本放在熟悉的盈利模式中就能達成穩定的財富積累，那麼久而久之，與我合作的商戶會持續壯大發展，而那些我所不知的，則會因為生存空間受到擠壓而消亡。”
俏如來聽懂了：“但欲師叔所做，也皆是為了海境的未來。”
竹桃：“一件事最終達成的結果，與做這件事的願望其實並不相乾，美好的目的不一定能達到美好的結果，畢竟願望隻是出於個人對某一種假設情況的幻想，與現實總會出現誤差，這世上不存在絕對的客觀與理性，所有看似理性的選擇其實都是出自感性的驅使，也必然會受到感性所蒙蔽。”
戰朝時百家爭鳴，互通有無，並非隻為爭高低意氣，而益在取長補短。
盛朝時萬國來朝，八荒朝賀，並非隻為昭顯國之強盛，而益在博聞天下。
人與人之間的聰慧並不相差多少，但對未知領域探索的態度卻天差地彆。人的見識與經曆影響更多，隻不過人更願意將一切推諉於不可掌控的天賦，以此避免自己的怠惰與怯弱受到攻訐。
這並不僅僅出現在蒙昧之人身上，聰慧的人往往也受其影響。那是本就存在於人性之中的存在，本能的逃避也造成了思想上的局限。
“貴妃娘娘曾經希望與欲星移一同努力，改變海境，可因她是鬼穀一脈……後來發生了什麼你也知道的。”
俏如來早就知道這件事……的一部分。
夢虯孫為未珊瑚憤憤不平的時候，說到過昔年未珊瑚幫助北冥封宇平定三王之亂，卻在欲星移回歸海境後，遭到進言後宮不得乾政。
他本就對這件事不大認同，竹桃以此為例，便無法反駁。
而竹桃又道：“這些其實也不重要，最嚴重的弊端並不在此，而在於欲星移正在動搖海境的根本，看似輔佐了鱗王，實際上卻正好相反。”
俏如來：“為什麼這樣說？”
“一個聰明的人，如果表現的太過強勢，往往就會不太討喜，尤其是他的聰慧源自他的特權，源自由特權帶來的，彆人無法達到的見識。”
竹桃眼珠一轉，落在了俏如來身上。
“說起來這可能是墨家的通病？就如同默蒼離，就算行動的目的是為了九界和平，但九界之內討厭他的人遠比喜歡他的人多太多。”
俏如來：“……”
突然被插刀……_(:з」∠)_
就算是默蒼離，也不敢說能直麵竹桃火力全開噴灑刀片。
钜子舌那是人格打擊，竹桃的刀片是精神摧殘，一不小心三觀儘毀黏都黏不回來。
當然竹桃麵對俏如來的時候很含蓄克製，但無奈這是俏如來第一次直麵捅刀，接受度還不是太好，當即心窩中刀傷害暴擊言語不能。
默蒼離的例子實在是太過深刻的鐵證，現任钜子遭受了精神打擊失去反抗能力，主導權便徹底落在了竹桃手中。
“欲星移並不與鮫人一脈交好，又竭力壓製未氏出身的貴妃娘娘，再利用龍子，對鰭鱗會的意圖昭然若揭，除了鯤帝一脈，海境還有他沒得罪過的嗎？”
“海境真心擁戴欲星移的人有多少呢？怨憎他的人是不是更多呢？強硬的手段與縝密的算計，就算爭到一時之勝，卻會讓人心生厭憎……那麼問題來了。”
“治理一國，不是辯論爭勝，而是要政令能夠得到有效的執行，哪怕是暴虐無道的昏君，隻要對外經營好形象，得到多數人的信服與擁戴，那麼哪怕是愚蠢的政令也可以得到有效實行，北冥封宇呢？他的賢明有個屁用！”
人總是會被情感所左右，哪怕他自己根本沒有意識到。
默蒼離的鐵證分量太重，以至於由此為基礎展開的結論也受到餘威籠罩。
默蒼離一心為了天下蒼生，卻被大多數人所厭憎，這點俏如來無法反駁。
那麼後麵關於欲星移的論證，俏如來也變得無法反駁了。
民心之所向，是政權之根本。
而欲星移的所作所為，確實與此相悖。
……竹桃說的好有道理無法反駁怎麼辦？
俏如來滿心糾結，越是糾結越是混亂，甚至開始有些委屈.
委屈的快要哭出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