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遊重提舊事,道明他們不久前江心之中一次交鋒,嘯聲入魔,琴聲清心,琴聲最後壓製住了魔氣,便是那一次的落幕。
其實更久之前,秦非明就知道霽寒宵受逍遙遊所惑,加入了無常元帥之中。逍遙遊,實在是個危險的男人,秦非明自問沒有那種本事能讓霽師兄言聽計從,但逍遙遊做到了。
一念及此,秦非明端起酒杯,又覷了一眼。
白衣灑然客,撫琴入紅塵。
他含住酒水,沒有急於喝下去,卻又想起了琅函天在船上設計他的一斷。所謂的比乾剜心,尚能奔走很久,偏偏有人說破沒了心,比乾倒地即死。
說破了就是死。於他,這一處是愧疚,於逍遙遊……是不甘。
他的不甘多為了自己,逍遙遊,是為了旁人。
琴聲漸漸隱去,秦非明也咽下了那口酒,溫熱甘醇的酒一入喉嚨,湧起輕微的刺痛。他咳嗽了兩聲,淡淡笑道:“能聽休琴忘譜一曲,此處增色不少,不過,特意在這裡等我,閣下總不會隻談音律?”
“自然是有事相詢。”逍遙遊道:“不知在下若改投劍宗,從白衣弟子之身到劍宗宗主之位,需費多少心思,耗幾回春秋?”
秦非明微微一怔,想了想道:“少則三年,多則五載。”
“宗主當真?”
“自然是真的,”秦非明隨意的倒了杯酒:“你有深厚內力,九譜一琴適合你,劍宗的劍未必不適合你,智計心算,黓龍君隻推許兩人,一個就是你,至於格局開闊,胸懷寬廣,隻需我這個宗主站在旁邊襯托,便有十成十了。”
“宗主自謙了,”逍遙遊道;“若是宗主,又該幾年?”
秦非明聞言,轉了轉酒杯,笑了:“不愧是道域的智者,若是我,從頭來過,無人阻撓,也需二十多年。偏偏得到手的東西,看來總有幾分不如意的。”
他說的很感慨,逍遙遊哈的笑了一聲。
一陣沉默之中,逍遙遊又道:“既然宗主時間寶貴,為何不答應學宗的請求?”
“我答應了,千金少不答應,又有何用?學宗、劍宗、星宗形成一體,施壓刀宗,得來的和平又有何意義?”秦非明微微揚眉:“逍遙遊,你自有本事說服其他人,千金少,隻怕沒那麼簡單聽話。”
逍遙遊確實有此打算,隻要劍宗先點頭,慢慢周旋之下,自然刀宗會感受到壓力。
利益計算雖然陰險,但嚴格來說,他對刀宗並無惡意,秦非明所說的種種,他也並非不知,隻是取舍向來如此。
“宗主又是如何打算?”
秦非明緩緩道道:“我與星宗有怨。隻要怨不得解,劍宗就不會和星宗結盟,如此一來,刀宗劍宗各自有顧忌,千金少也會相信劍宗有意停戰,無意歸於神君之統,隻有他沒了顧忌,才會相信停戰對刀宗更為有利。”
逍遙遊明白了,他看向秦非明,秦非明又端起酒杯,遙遙一敬:“刀宗凋零,劍宗失主,學宗蒙難……你不覺得星宗雙擎,太過刺眼麼?”
“愛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逍遙遊一歎:“隻怕一人凋零,另一位不會輕易釋然。”
“為了道域長久安寧,他會的,”秦非明帶了幾分醉意開口,餘光往旁邊一瞥,隱約有個影子淡去了:“若他不甘心,來找的也隻是我,學宗大可隔岸觀火。說起來,若當初送來那一封信是你逍遙遊,也許我就允了。”
逍遙遊閉上雙目,氣血微微浮動,他比秦非明更顯察覺到有人在此窺伺。
這一句話,也會傳到派人窺伺的那個人耳中,至於是誰,他已有七八分把握,還有一兩分,就是無奈和默然了。
“不去追麼,”秦非明還在促狹:“還是你去追,那一位隻會更擔憂顧忌幾分?”他站起身來,身上沾了不少酒漬,風一吹方覺得天寒地凍喝酒,是自找的,但那一句話,他說的更無顧忌:“逍遙遊,其實你比誰都更需要權力。”
“為何?”
“因為你在乎學宗,”秦非明微微一嗤,道:“而且,你會比泰玥瑝錦做得更好。”
一切正如所料,無論逍遙遊願不願意,泰玥瑝錦很快來訪,希望他能出麵讓劍宗和星宗發生衝突,讓逍遙遊來做此事,泰玥瑝錦就能捏住他的把柄,但逍遙遊毫不客氣的把她趕出了明昭晞。
就在幾日之後,逍遙遊接到了傳信——接到了消息的浪飄萍趕回道域,如今正受人伏擊,在一個必殺之局中。
這一日,千金少難得歇下來,有了時間,興致勃勃找大師兄和小寧喝酒。西江橫棹出去了,並不在屋子裡,他看門虛掩著,一推門就往裡走,話才說了一半,驚呆了。
寧無憂也驚呆了,一手捏著一把小銀刀,割腕取血,暗紅濃稠的血滴了喝酒的碗裡大半碗,臉色蒼白極了。
“寧大夫……”
“千金少!”寧無憂一個不留神,待要伸手攔住千金少,碗就滾在地上,連血也撒了一地:“你聽我說,哎,彆走啊!”
橫拉豎拽,寧無憂拉住了就要去告狀的千金少,這下他惱羞成怒了:“怎麼回事,我們兩個不夠好麼?你不來關心我,先找大師兄告狀?”
“那是我大師兄,唉,你……你怎麼想不開,是我……呸,我大師兄周正得很,哪可能欺負你!”千金少看了看地上,寧無憂訕訕道:“其實我得了熱症,放血是為了治病,救人的事,我能瞎糊弄麼?”
“那我大師兄知不知道?”
寧無憂道:“他知道了,還能幫我生病不成?對了,你今天來做什麼?”
他試圖轉移話題,避免千金少又惦記去告狀,偏偏千金少被他一提醒,訕訕道:“那什麼,還能有什麼事,還不是找大師兄喝酒。”
寧無憂道:“那跟我喝還不是一樣,你等著,我去熱幾個菜。大師兄晚上才回來呢。”
千金少心想寧大夫也是個傻的,道:“你還喝酒,大師兄回來會發現不了麼?你不跟他說,說不準他早看出來了。”
這話一說,寧無憂僵了一下。他收拾了一下桌子,凶巴巴的說:“不喝算了,快走快走,不許跟他告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