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不斷吹動樹葉,在山穀間回蕩嘯鳴。衣衫吹得飄然,顥天玄宿在穀底徘徊許久,茫然若失,他不知道為何這裡沒有他想要找的東西。
是什麼?他要找的是什麼?
腳底下似有腥味,但他低下頭時看到的,又似乎什麼也沒有。既然沒有,他忽然有一種頓悟入了神思——那就是再也找不到了,或是本就沒有什麼了。
既然如此,那就該回去了。此時此刻,丹陽或在管束弟子,如晴當是帶著其他人做布陣的訓練。星宗之中,不知是否一切如常,他也該去看一看……世事如此,為何他要執著於說不清道不明的一縷執念?
執念,在茫茫長河裡,執念實在不值一提。轉瞬即逝。一人一身在茫茫塵世裡又如何,短短幾十載淹沒於漫漫歲月。他也會老去,紫微星宗會迎來新的宗主,這一切,他並不抗拒。
隻是……
若是找不到他要找的東西,仿佛將來獨自坐在桌邊的夜裡,他再也無法平靜的渡過漫漫湯湯的孤獨和失望。縱然他能接受歲月種種不如人意之處,將自己從徒然的折磨和消磨裡開釋,也無法平靜的在天亮的那一刻,回歸表麵的淡泊和超然。
斂骨。
顥天玄宿恍然,原來他要尋找的,是一副屍骨。
從那絕頂之處一躍而下,當是何等的可怕,他不敢去想,但一路而來,沒有看到血漬,也許是他找的還不夠仔細,又或者還不夠久。那麼他隻有在這裡徘徊,直到真正親手捧起血肉之中殘存的痕跡,再用雙手將之細細的掩埋。
“吾忘不了你……”他強忍著心痛喃喃道,但屍骨已經不會回應他了,這一聲的隱衷,活著的秦非明一定會明白,也許會帶著驕傲和睥睨挑一挑眉毛,嘴角揚起淩人的弧度,誰先說出他們心知肚明的真相,誰就輸了。
一縷薄薄的陽光穿過沒關好的窗戶照進來,丹陽侯伸手推得更開,一邊回頭怨怪:“師兄你喝著藥,他居然去散散心,什麼意思,這也算地織?”
顥天玄宿心裡微微一動,道:“吾想,他不想與你照麵。”
“哼。”丹陽侯心想我又何嘗想見他,隻不過是礙於師兄你,但這話說來實在沒什麼意思,又看向了宋大夫:“藥材有什麼不夠的,我下一次一並送來,宋大夫一會兒可要留下來?”
宋大夫捋了捋胡須:“今日寧大夫也來了,老夫就不久留了。”
丹陽侯又吃了一悶棍,臉色不善,想到師兄大病一場,剛剛養了一些回來,也不想在此讓師兄勞心費神,早早撈著宋大夫一同走了。
寧無憂被管家帶著去後山走了一圈,看他們無意之間發現的一顆頗為壯觀的靈芝,等到回來之時,宋大夫下山了,丹陽侯也走了。沒撞見就好,他嗅到一絲熟悉的氣息,順著這若隱若現,若有若無的氣息,秦非明站在一片特意清理出來的平地上,負手望著眼前新立的石碑。
“一而再,再而三,”秦非明喃喃道:“也許……我和他之間,不會再有子嗣了。”
寧無憂一時間轉不過來,道:“潮期都來了……”他一個激靈,秦非明微微轉過身來,笑了一笑,寧無憂一看見他笑,情不自禁跟著也笑了,舒了口氣:“你等著吧,越不想要,遲早要來,如何能讓人事事順意了……你的手怎麼了?彆藏著——”()
聲音忽然斷了。
秦非明看著他的神色,神色柔軟了下去:“莫要擔心,我已有決斷了。”
回去的路上,小寧時而皺眉,時而欲言又止,時而歎息,總是不得一個鬆快,秦非明送他到下山的路口,前些日子下雨,這裡實在不好走,秦非明挑了一本養生的星宗心法教給他,這樣沒什麼威力的法訣,其中卻有些暗含天地流轉、陰陽化用的道理,練一練總不是太壞的事。
小寧接過了書,再看一眼他的手,一賭氣就走了。
秦非明望到人影都看不見了,慢悠悠的舒了口氣,往回走。如今萬渡山莊在為冬天準備,趁著這一日天氣還好,將箱子書卷都拿出來曬一曬,他穿過了擺滿了攤開來的書卷畫冊的庭院,隻見顥天玄宿正從屋子裡出來。
遙遙相對,秦非明沒有急著開口,也沒有藏起右手,垂在袖子之外。
顥天玄宿的視線凝在他垂下來的右邊的手掌,那用布草草裹了一裹的拇指上。秦非明穿過庭院,走了過來,站在廊下,目光上下一掃:“……穿得太少了。”
“非明,”顥天玄宿克製著情緒,視線仍然看著他的手:“發生了什麼?你何時……是誰……”這裡打了結,一次兩次,索性停下來。
還不到冬天,不過冬天與秋天的距離,實在短的叫人說不清楚。秦非明扯去了裹住傷的布條,拇指隻剩下半截,光禿禿戳著,不等顥天玄宿說話,秦非明又把布條裹了回去,右手藏回桌下。
“我有話要告訴你,”秦非明倒了兩杯茶,推一杯移到對麵:“但……這話隻是叫宿玄知道,今日星宗宗主不在這裡。天地為鑒,他日除非有人說穿,你不能告知任何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