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離開道域之前,秦非明特意去了一趟學宗。
幾個孩子去了星宗之後,他的生活一下子空了下來。這十多年來,嬰兒的啼哭聲似乎成為一種擺脫不了的日常,一日三餐、清理打掃、出門、偶爾上山……他很難停下來,忙忙碌碌的瑣碎形成了一種看不見儘頭的生活。
這看起來像是顥天玄宿會做的事,隻要放幾個孩子在屋子裡,他總不能視而不見,孩子哭了,總要去弄些吃食喂飽他們。喂飽了,總要看著他們不把自己弄死。等到五六歲了,要識字了,附近也沒有私塾,他便每日教一些寫字讀書的瑣碎。
等他哪天喘了口氣,顥天玄宿便從星宗回來了。
自從重新在一起後,他很難克製著不動欲。地織的性情便是如此,而且還有空回響的發作,一個連著一個孩子來了。除了念念,他看不出來顥天玄宿是不是高興,大概是高興的,但總比不上念念出生的時候。
畢竟還是熬到了一個個孩子都大了。
秦非明站在學宗外,很耐心的等著,他和其他來探望孩子的家長一樣,毫無新意的托學宗的人帶了個口信。他穿了一件青衣,戴了鬥笠,鬥笠下是麵罩。萬學天府的外麵有人看守,沒多久,宿九霄連滾帶跑一樣衝出來。
“父親!”
秦非明還帶了個包袱,裡麵是兩身衣服——他知道學宗不缺衣服。還有一些吃的。宿九霄仰起頭,眼睛裡一閃而過的神采:“父親怎麼來看我了!”
秦非明道:“我和你爹要出門,臨走前,來看你一回。”
宿九霄拖長了調子:“哦……”秦非明看了他一會兒,又道:“衣服和吃食都有,你在學宗,莫要惹禍。”
“我能惹什麼禍呢……”宿九霄浮出一個笑來,接過了包袱:“那……帶著希希和柔柔去嗎?”
“外麵危險,我打算送他去劍宗。”秦非明淡淡道:“念念、微微和九柔在星宗。你若是惹了禍,也可去星宗。”
宿九霄不高興了:“父親說的好像我一定要惹禍一樣。”秦非明眼睛微微一動,看向了遠處,遠處有一個少年人,目光投過來,又故作無事的收回去了,秦非明依然看著那個少年人,道:“天元掄魁,你莫去摻和。”
為了這句話,宿九霄有那麼一瞬間湧起了摻和的衝動,他的心跳得很快,秦非明抬起手,猶豫了一下,輕輕落在他頭頂。
“裡麵有一本內功心法,是你爹的,”秦非明摸了摸兒子的腦袋:“若你彆的都不想學,就學學他的功夫吧。”
秦非明走了,周圍的學宗門人見到他走了,也一點不驚訝。宿九霄挽著包袱回去,一眼就看到了凱風弼羽。
凱風弼羽小心的看他,宿九霄掩蓋低落的情緒,拉著他一起去住處。
包袱裡的東西無非是衣服、吃食,還有一本冊子,宿九霄翻開冊子,隨便翻了翻,又放在一旁。
凱風弼羽道:“剛才那個是你爹?”
“是我娘。”宿九霄一本正經道:“你不是知道嘛。我爹就是我爹,我娘又是我父親,我父親又是我娘。”
凱風弼羽微微一顫,笑了笑,拿起了那本冊子。冊子第一頁就是密密麻麻小字,不知為何,寫的是道域的水脈和星流。他想起來笑笑說,爹親是個教書先生,也許是個隱士吧。
“笑笑,輔士晚上要檢查你的功課……”凱風弼羽說完,宿九霄咬著一塊肉乾跳了起來:“糟糕,我忘了!”
二
秦夷希站在仙舞劍宗門外,迷惑地回頭看了一眼。
父親站在遠遠地山坡上,隻剩下一個人影留在那裡,不知為什麼,秦夷希眼睛一酸,他眨了眨眼,覺得自己不該如此膽怯,鼓起勇氣,鼓起胸膛,大步跟著彆的孩子走進了仙舞劍宗。
“等你長大了,這把劍就給你用。”秦非明對小兒子承諾。
秦夷希消失在了鬆濤中。秦非明收回了視線,他站在山坡上,一輪冷月照下來,把影子拖長,拖在腳邊,他看著影子,試圖翻找胸腔裡那為數不多的擔憂和惆悵。
但他什麼也沒有找到。
沒有了孩子的吵鬨,回去的路變得極為安靜。安靜的好像在一瞬間,人生就空了下來。他走了一段路,停了下來,回過頭。山路上空空蕩蕩的,娑草和蟲鳴變得清晰。
秦非明微微閉上眼睛,風拂過他的發鬢,撩起一兩根發絲。他沒有動,劍在鳴嘯,好像撞擊著劍鞘一樣的震動起來。
回去的路上很靜,月光把黑暗裝飾得很漂亮。那條長長的路,秦非明沒有用輕功走的更快,他好像聽見了心底的氣一點點的熄滅,灰白,斷斷續續變成灰燼落下來。
如果不是女兒回來了的話。
秦念念的屋子裡亮著燈。秦非明停下來,這就是對他來說最大的麻煩了——雖然幾個孩子都長大了,卻或多或少因為他的冷漠留下了一些痕跡。
無論他願不願意承認,他不是個很好的家人——從以前開始就是這樣。
“念念。”
秦非明的聲音響起來一會兒,燈吹滅了。秦非明又等了一會兒。
秦念念隔著門說:“爹,我困了。”她不想出來麵對家裡人,尤其是父親,秦非明不置可否,他並不是那麼想要來一段父女之間的對話:“你爹沒回來?”
秦念念一瞬間感到了心痛和羞恥:“爹親和柔柔微微都在星宗呢。”
“可你回來了。”秦非明淡淡的說。
三
顥天玄宿是半夜回來的。
秦非明在燈下看一本書,他睡不著,顥天玄宿微微歎了口氣,摘下了鬥笠,放在了桌上。
“吾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