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1 / 2)

裝乖 公子聞箏 25318 字 8個月前

西辭與蔣明城兩個人, 在樹林裡滾了一身泥, 灰頭土臉回了家。

這些天,蔣氏集團似乎有事忙,蔣沉壑父子兩總神龍見頭不見尾,蔣明城就和脫了韁的野馬似得無所畏懼。

元皎坐在客廳裡,看著從外麵進來的兩人。

蔣明城領帶掛頸脖,裡麵襯衫紐扣解開幾粒,校服外套和褲子上不少沾染的泥。

西辭也沒好到哪去,手上搭著外套, 白色襯衫看起來倒是很乾淨,但鞋上的泥土卻出賣了他。

“怎麼現在才回來?”

西辭邊脫鞋邊心虛地笑,“我們沒等到家裡的車, 就自己打的回來的。”

元皎對他一向不做要求,即使是學習, 也隨西辭喜好, 喜歡學什麼就學什麼, 不喜歡學也不會勉強他。

但唯有一件事,在元皎這是絕對不允許的。

打架。

“你過來。”

西辭將自己手上的外套塞蔣明城手上, 朝元皎走過去,很迷茫,“媽,怎麼了?”

元皎將腿上的雜誌合上, 放到沙發一側,拉著西辭的手讓他近前, 伸手在他頭上發間,撚出一根樹葉的梗。

元皎舉著那根樹葉梗,“又打架了?”

元皎的洞察秋毫西辭不敢挑戰,巧舌如簧的謊話隻會讓元皎找出更多的漏洞。

原本打算認個錯就過去的,卻沒想到——

“元阿姨,今天學校大掃除,所以身上有點臟。”

“大掃除?”元皎看向西辭,“西西,是大掃除嗎?”

西辭心裡默默給蔣明城豎了個中指。

“沒有,沒有大掃除,是我打架了。”

蔣明城錯愕,他怎麼沒看出來顧西辭這麼誠實呢?

“西辭你……”

元皎看著蔣明城,淡淡道:“明城,你先上去洗個澡,再下來吃飯。”

後媽與繼子之間,總有那麼點隔閡在。

隔閡少點,井水不犯河水,譬如現在的元皎和蔣明城。

隔閡多點的,易燃易爆,譬如剛進蔣家的元皎和蔣明城。

對於蔣明城而言,元皎和西辭即使進了蔣家,歸根究底,他們兩才是一家人。

他一個外人,摻和人家家事也沒什麼意思。

“那好,我先上去了。”蔣明城將西辭的外套搭在一側,上了樓。

元皎望著西辭,臉色雖沒那麼嚴肅,也沒見得有多和藹。

這些年因為西辭打架的事,她說過無數次了。

“西西,媽媽是不是和你說過,不許打架?你是不是也答應過我,不會再打架?”

西辭表情很為難,“我是答應過,可是一事歸一事,媽,有人欺負到你兒子頭上來,我總不能站著挨打吧,更何況這次是人家找上門來的,我如果不還手,您就得去醫院看我了。”

元皎心平氣和看著他,無奈歎了口氣,“你總是有道理。”

“這道理不是我編出來的,媽,凡事得講道理,我又不是因為逞凶鬥勇才打架,”西辭嘀咕了一句,“如果爸爸知道了,肯定不會怪我。”

“所以你現在拿你爸爸當擋箭牌?”

“我在向您闡述一個事實。”

“行,明天你就把這件事當麵和你爸說說,看他會怎麼說。”

西辭詫異,“明天?”

“你之前不是說想去看看你爸嗎?明天就是探監日,正好,你也放假,去嗎?”

西辭仿佛沒反應過來一般,楞了好久。

上輩子因為愧疚而不敢麵對,現如今卻忐忑看著元皎,小心翼翼問道:“我……可以去嗎?”

“當然可以。”

喜色浮上西辭眉梢,下一秒卻莫名的焦慮,“爸爸他會不會……不想看到我。”

“他是你爸爸,怎麼可能不想見到你?”元皎仰頭看著個頭已經比她高的西辭,膽怯的卻還像個孩子,安撫他,“他也有六七年沒見過你了,他很想你。”

六七年的時間,足以讓一個人改頭換麵。

稚嫩的孩子能長大成人,英俊的男人能變成禿頭大肚的大叔。

而西辭對於顧又臣的記憶,比之六七年,還要久遠。

當天晚上,西辭做了個夢。

那還是很久之前,他才十歲,是貪玩搗亂的年紀。

不想上學讀書,躲在書房的書櫃邊上。

腳步聲響起,另外一個倉促的腳步聲臨近,兩個人爭執,怒罵,衝突。

說些什麼他模模糊糊的聽不清,隻是當他聽到一聲痛苦的慘叫,偷偷露出頭來看。

他看到了一個人躺在地上,身上全是血。

窗外飄來的風夾著泥土青草的芬芳與鮮花的香味,合著那股濃鬱的血腥味,充斥鼻翼。

他看著那雙沾滿了鮮血的手朝他伸過來,想抱他。

他倉皇失措,不住的後退,直到退無可退,回頭的瞬間,他被那雙手緊緊抱住。

低頭,他看到了青草與鮮花。

西辭從夢中驚醒,倉皇望向四周,手心不由自主的握緊了床單。

窗戶沒關,有風,窗外月色皎潔,在窗台灑下一層銀霜。

翌日一大早,西辭與元皎吃過早飯,說是出門。

今天的元皎打扮與平常沒什麼兩樣,如果說有什麼不同的,那就是西辭了,從一早上到現在,臉上喜悅又糾結的表情就沒消停過。

蔣沉壑坐在餐桌邊上,周末的假期難得的在家,聽到元皎出門的消息,問道:“今天有事?”

元皎沒有過多的回答,隻是簡單嗯了一聲。

這事說與不說都不好。

說了,蔣沉壑心裡難免心存芥蒂,不說,瞞著現任去看前任,也不太好。

但蔣沉壑也不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人,隻是叮囑道:“今天氣溫比昨天低,可能還會下雨,多帶件外套。”

元皎拿湯勺的手微微一頓,而後放下湯勺,“我知道。”

“今天你要去公司嗎?”

“公司有聿城頂著,我今天休息一天。”

“那麻煩你的司機,送我和西辭過去吧。”

元皎這話,其實就是把今天的去向正大光明的坦白了,雖然蔣沉壑沒問,她也不必刻意去隱瞞。

更何況她心裡也清楚,蔣沉壑不可能不知道。

“西辭,走了。”

西辭起身,“蔣叔叔,我們先走了。”

“嗯,照顧你媽媽。”

“您放心吧!”

蔣沉壑望著西辭與元皎的背影消失在門口,麵前的早餐也食之無味。

陳姨端上來一杯咖啡放在蔣沉壑麵前,麵色有些為難。

“蔣先生,有句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陳姨端來的這杯咖啡是元皎常喝的苦咖,不放糖不放奶,他端著喝了一口,眉心緊擰。

“什麼話?”

“昨天,我聽見元夫人和西辭說,今天……去監獄,看西辭的爸爸。”

“爸爸?”蔣沉壑一愣,抬頭問道:“你說誰?”

“西辭的爸爸,應該就是元夫人的第一任丈夫。”

陳姨這話說的很有技巧了,點破元皎去看的誰,又提醒元皎這是第幾次嫁人。

“丈夫?”

當年元皎來到海濱,都知道荒廢的元家小院住進了一個美人,帶著一個孩子,古老的庭院裡,元皎在那樹下,搖著扇,吹著涼風,斑駁樹蔭下,冰肌玉骨,嫵媚動人。

“蔣先生,不是我多嘴,元夫人去看前夫,也不和您打個招呼……”

蔣沉壑沉默片刻,拿起的刀叉又放下,“這事,不用再說了。”

陳姨不明白,男人聽到自己女人去看前任,不應該有所反應嗎?

“蔣先生,這……”

蔣沉壑抬頭,望著陳姨,不帶任何情緒,“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陳姨被這警告的目光威懾,嘴角強扯一抹微笑,“好的,我知道了。”

***

海濱有個南城監獄,城市最南邊。

與所有監獄沒什麼兩樣,也沒什麼特殊化。

從蔣家到監獄的路程大概有一個小時,西辭坐在車裡,望著窗外由摩天大樓變成道路兩邊的大樹,原本就忐忑不安的心情,更為激動。

反觀元皎,或許是因為來過多次,表情冷漠,坐在後座閉目養神。

“媽,最近,哥有和你聯係嗎?”

之前顧南歌雖然說,自己會找機會和元皎見上一麵,但今天這麼好的機會,他其實也是想一家團聚的。

即使團聚的地點在監獄,那也沒關係。

元皎睜眼,眼底沒多少情緒,“你說南歌?”

“嗯。”

元皎淡淡道:“你哥大了,有自己的想法。”

這話意思大概就是,沒聯係過。

元皎看了他一眼,“怎麼?你們見過了?”

西辭沒好意思把怎麼和顧南歌見麵的情形說出來,隻含糊其辭說見過一麵。

好在元皎似乎並不怎麼在意,沒有多問。

南城監獄到了。

在司機再三確認過目的地後,看了監獄大門好幾眼。

元皎對探監的流程似乎輕車熟路,甚至於還與一個警察聊了兩句。

西辭上輩子沒去過監獄,但從電視裡見過,犯人與家屬隔著一層隔音玻璃,用電話溝通。

可這個南城監獄似乎不太一樣。

一個狹窄的空間,一張桌子,一邊一張凳子,一邊兩張凳子。

西辭打量著四周,監控攝像頭的紅燈亮著,空間雖然密閉,但是卻沒有彆的異味,很乾淨。

元皎淡定自若坐在桌前,看向西辭,“這兒可能與你想象中的不一樣,過來吧。”

西辭聽話坐在元皎身邊,不一會兒,門開了。

西辭精神高度緊張,屏息以待望著門口方向,目不轉睛,渾身肌肉緊繃,眼眶都睜得發酸。

進來一個警察,拿著一個文件夾,進來讓元皎簽字。

“元小姐,這是您兒子吧。”

元皎一邊簽字一邊笑,“嗯,我兒子,西辭。”

“和您長得真像。”

這話不是奚落,是真心實意的誇讚。

元皎笑著將文件遞還給那個警察。

房間裡又隻剩下她和西辭兩個人。

沒有見到人,西辭心底鬆了口氣。

這是種很奇怪的想法,因為愧疚,而不敢麵對,卻也因為愧疚,恰恰急不可耐的想去麵對。

三兩的腳步聲隱約從外傳來,西辭望向門口,他似乎能感受到那腳步的沉重與堅定。

他從小就被教導,行得正站得直坐得端,男人就該昂首挺胸,踏實而正直。

門開的那一瞬間,緊盯著門口的西辭猛地將目光收回,垂頭安靜坐在那,尋求安全感似得朝元皎的方向偏移。

腳步聲漸漸靠近,頭頂熾光燈下,濃重的陰影當頭攏下,西辭抬頭,莫名的,那明亮的燈光也變得無比炙熱。

幾個警察離開房間,將門帶上。

那個人逆著光站著,背朝著光芒,麵藏著黑暗,黑暗與光明交界的地方,半明半昧。

在他過去的記憶裡,爸爸這個角色屬於寬厚溫暖與安心,他曾經聽麵前這個人講過許多大道理,他銘記於心。

卻用最後一雙沾滿鮮血的雙手告訴他,那些大道理,不過是弱者該遵守的法則。

隻要強者夠強,就能為所欲為。

是非與善惡還未完全形成,西辭就看到了一雙沾滿血腥的手朝他伸了過來,蠱惑著他。

那人高大身軀立在燈下,雖然穿著特製的人犯衣物,卻看不出一絲的落魄。

他望著西辭。

西辭抬頭望著他。

西辭明亮而清潤的眼眸裡,勾勒出一張熟悉又陌生的麵容。

顧南歌的五官□□和他很像,而他卻少了顧南歌的少年意氣風發。

內斂的鋒芒磨去了臉上的棱角,時間消磨了雄心,像個毫無威脅甚至是和氣的帥氣大叔。

顧又臣坐在西辭對麵,目光卻淡淡從西辭身上挪開,望向元皎。

“你還是老樣子。”

不再是年輕時候的音線,這個年紀,總帶著與之相符的沉穩。

在顧又臣說話的瞬間,西辭低下頭去,眼眶發紅。

他大概猜到顧又臣會生氣,會不理他,他做好了一切準備,可真的當顧又臣忽視他時,卻又莫名覺得難過。

他捏著凳子外緣,骨節發白。

元皎淡淡道:“你也還是老樣子,七年前什麼樣,現在還是什麼樣。”

兩人說話的語氣,淡到像是隻見過幾次麵的朋友。

“從前你總一個人來。”

西辭聽了這話,全身緊繃,側耳傾聽。

“今天……”

西辭抬頭,望著顧又臣,紅著眼,顫抖的聲音喊了聲,“爸爸。”

顧又臣波瀾不驚的眼睛看著他,就隻是看著他。

一眨不眨。

元皎從包裡拿出一包煙,一個火機,遞了過去。

“抽吧,我不介意。”

顧又臣沒回答西辭那聲‘爸爸’,兀自拿過煙,點了,深深吸了口,吐出一長串濃鬱的煙霧,徐徐往上,半空中,遮掩明亮燈光。

煙抽到一半,西辭眼眶越發的紅,忐忑到手都在顫抖。

顧又臣滅了煙,朝西辭招手,“過來。”

西辭像個小老頭似得,顫顫巍巍起身,移著步子,走到顧又臣麵前,又低低喊了聲,“爸爸。”

他在害怕,害怕顧又臣的態度。

不害怕他的怒火,隻害怕他的冷漠。

西辭站在他近在咫尺的距離。

顧又臣望著他,伸手就捏著他的臉頰,“長高了。”

西辭紅著眼,不敢動。

顧又臣揪完了左邊,又揪右邊,又滑又嫩,手感很好,兩邊白皙的臉揪得紅了,這才鬆手。

西辭還是不敢動。

而就在西辭覺得自己快哭了的時候——

“你這個小魔頭,也有害怕的時候?”

沉暗與冷漠,瞬間轉變成了和煦的笑容。

西辭望著眼前這個變臉比翻書還快的人,楞在原地。

也是奇怪,剛才無論多害怕,多忐忑,多難過也沒哭,現在竟然被這句話弄哭了。

小時候西辭瘋得很,沒人管得住他,乾了不少壞事。

每次乾完壞事被人找上門來,也許是心虛,總躲起來。

躲得再隱蔽,顧又臣總有方法找得到他,捏著他的臉頰,“你這小魔頭,也有害怕的時候?”

西辭眼淚啪嗒,流了下來。

“怎麼哭了,多大了還像個姑娘似得。”顧又臣給他擦眼淚,手上有些粗糙,手心長了幾層薄繭,硌得西辭臉頰疼。

西辭抿嘴,沒有說話。

顧又臣失笑,“真的和小時候一模一樣,一點沒變,嚇一嚇就哭成這樣。”

“你就不該嚇唬我!”

“不該嚇唬嗎?”顧又臣反問他,“這麼久不來看爸爸,爸爸不僅要嚇唬你,還想……揍你!”

離得近了,西辭這才看清楚顧又臣臉上眼角的三兩條皺紋。

六七年了,顧又臣已經不年輕了。

六七年前四十多歲,正是男人奮鬥的年紀。

“爸,對不起。”

顧又臣反笑道:“喲,我們的西西還會說對不起了?”

西辭對顧又臣的記憶裡,就不曾見過他發火發怒的模樣,無論什麼時候,顧又臣對他總是格外的耐心與寬容的寵溺。

因為這份耐心與寬容,上輩子沒有勇氣,讓他不敢麵對。

西辭內疚看著他,“爸爸,你是個英雄,可是我是個出賣英雄的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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