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並校(1 / 2)

暗戀雨至 冬宜 6787 字 2個月前

齒輪扭轉,時間回到過去。

2014年夏天,烈日當空,熱浪炎炎。

暑氣就像是牢籠中的困獸,來勢洶洶地衝破桎梏,將萬物生靈悉數吞噬,隻留蟬鳴聲交錯起伏。

在連續半個月的高溫炙烤下,漓江終於迎來一場降雨,街邊梧桐被洗刷得湛綠,但這並沒能帶走空氣裡枯焦如焚的燥意。

傍晚五點,溫書棠把最後一摞書整理好,從市圖書館裡出來。

地麵還濕漉著,有風吹過,蓄滿的水窪泛起漣漪,像是一塊被打碎的殘鏡。

倒影裡的女孩穿著棉質長裙,五官柔和,模樣安靜,黑發隨意散在肩後,襯得皮膚白皙乾淨。

鳴笛聲從遠處傳來,46路公交車停靠到站。

車門緩緩開啟,等待兩秒,見人沒有上車的意思,又朝著下一站加速駛去。

路口信號燈變換,溫書棠背著帆布書包,左轉拐進後麵那條街。

藍底白字的路牌上寫著,碑亭巷51號,漓江市第九中學。

巷口的糖水鋪還沒關,門外支著個破舊的喇叭,循環喊著桂花酒釀五元一碗。

來往行人很少,偶爾路過幾個,也是不約而同的神情慌忙,腳步匆匆朝著各自的目的地趕去。

在這一眾身影裡,溫書棠顯得格格不入。

她攥著書包帶子,速度放得極慢,清亮的眼在四周反複打量,仿佛是在找尋什麼。

一路走到儘頭,她轉過身,發尾跟隨動作揚起,停頓片刻後,步伐更慢地開始了又一次尋覓。

就這樣來回徘徊著,第六次經過校門口的時候,溫書棠終於停下腳步。

引擎聲由遠及近,摩托車飛速駛過,垂落的裙角染上汙泥,在風中飄動搖曳,宛如一株被打落的梔子。

天陰沉得更厲害,烏雲密布,像團散不儘的濃墨。

那個喇叭不知怎麼壞了,隻剩下滋滋的電流聲,和風聲一起在耳邊呼嘯,無休無止。

溫書棠望著空蕩的街頭,眼睫不太明顯地顫抖了下,無聲在心裡歎氣。

果不其然。

又是一場徒勞,她沒能遇見那個想遇見的人。

沿著石板路,溫書棠回到公交站。

下一班46路出現,她跟著人群上車,被擠到最後一排的角落。

漓江的公交車向來顛簸,她抓緊頭頂的扶杆,眼神空洞地看著窗外風景飛速掠過。

狹小空間裡,悶燥從四麵八方襲來,汗味和煙酒味混雜在一起,如同一個密閉的蒸籠,叫人很難喘得上氣。

身側站著兩個女生,看起來與她同齡,左邊那個語氣格外激動,說暗戀許久的那個男生,居然主動加了她的好友。

溫書棠靜靜聽著,眨了眨眼,努力壓下漫出心口的酸澀和羨慕。

她其實有些搞不懂自己。

明明每次都是相同的結果,明明早已習慣這種一無所獲,可為什麼還是會不受控製地感到失落。

……

三十分鐘後,車內電子音響起,播報前方即將到達瀾椿路。

外麵稀稀落落地飄起雨絲,鼻間充斥著潮濕與鹹腥,溫書棠沒有帶傘,不自覺加快腳步。

漓江市繁華,可她們這一帶卻像是被遺忘,褪色破舊的廣告招牌,爬滿藤蔓的低矮石牆,一磚一瓦都透著腐朽衰敗的絕望。

走到樓下,迎麵碰上對麵樓的李阿姨。

認出是她,女人熱情地過來搭話:“棠棠,去哪了這是?”

溫書棠輕彎起唇角:“剛從圖書館回來。”

“放假了還這麼刻苦呀。”小姑娘長得乖,很是招人喜歡,李阿姨捏了捏她臉頰,下一秒又想到自家那個不爭氣的,表情驟然多了幾分嫌棄,“要是我兒子能有你一半省心,我就燒高香了。”

“誒對了。”女人話鋒一轉,將右手提著的紙袋遞給溫書棠,“我正好要去你們家店呢。”

她解釋道:“前天給那臭小子買了幾件衣服,尺碼不太合適,他穿著有點大,還得麻煩你姐姐幫忙改一下。”

不遠處那家白色招牌的裁縫店,就是溫書棠姐姐溫惠開的,她小時候跟著外婆學過刺繡,手藝還算不錯。

客源多為附近的鄰居,知道兩姐妹不容易,都很照顧她們的生意,收入雖然算不上豐厚,但供給日常開銷還是沒什麼問題。

溫書棠接過紙袋:“好,我帶回去給姐姐。”

“改完給我發個消息就行,不用特意跑過來送。”女人說著,又拿出剛買的茉莉餅,分一半塞到她手裡,“回去和你姐姐一塊吃。”

“不用了阿姨。”

“哎呀快拿著吧,就幾塊糕點,不值錢。”

溫書棠推脫幾次沒能成功,最後柔聲道了謝,然後才轉身往家走。

推開店門,她把衣服和糕點都放到桌上,對著裡麵喊了聲姐姐,但並沒有得到回應。

目光掃了幾圈,也沒找到溫惠的身影。

溫書棠覺得奇怪,喃喃自語:“是出去了嗎?”

她繞到後麵,順著樓梯上了二層,客廳裡的燈沒開,黑漆漆的看不清楚,隻能聽見斷斷續續的啜泣聲,似乎是從臥室那個方向傳來的。

心倏得一緊,溫書棠連忙過去。

溫惠坐在床邊,眼圈紅得厲害,手臂上多了好幾處淤青,房間裡也亂糟糟的,櫃子的抽屜全部開著,被翻找過的痕跡不容忽視。

溫書棠頓時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沒想到她會進來,溫惠慌亂地擦掉眼淚,勉強擠出一點笑容:“恬恬回來了啊。”

“姐。”溫書棠在她身邊坐下,開門見山地問,“是不是江偉誠又來鬨事了。”

溫惠眼神閃躲了下:“沒有。”

她下意識把手臂往後藏,語氣故作輕鬆:“是我剛才出門時不小心,沒注意到前麵的台階,踩空摔了下。”

溫書棠皺起眉心,直截了當地拆穿她:“連帶著家裡的東西也摔亂了,是這樣嗎?”

她唇角繃得很緊,態度也比平時更衝,神情裡藏著不容置喙的倔強。

溫惠垂下眼,聲音慢慢變弱:“恬恬……”

“……”

氣氛靜了下去,風肆虐地敲打著玻璃。

溫書棠眼眶發澀,她其實不是生氣,就是心疼溫惠。

她們父親走得早,沒過多久母親改嫁,兩姐妹也被丟到奶奶家。

但奶奶並不喜歡她們,每天都想方設法地為難,溫惠為了妹妹能好過一點,自願輟學去打工,後麵乾脆帶她搬了出來。

其實那年溫惠也不過十八歲,可她從來沒抱怨過什麼,就這樣熬了三年多,終於攢出一點錢,盤了樓下那家店麵,這才算是安定下來。

本以為日子會越來越好,可是……

雨勢毫無征兆地加大,淅淅瀝瀝地掩住塵囂,窗戶鍍上一層白霧,水汽也濕漉漉地彌散蒸騰。

溫惠拉住她的手,輕輕晃了晃她胳膊,試探著問:“真的和姐姐生氣啦?”

溫書棠搖頭,壓下心裡的難過,吸了一記鼻子,嗓音悶悶的:“……沒有。”

她起身到客廳取來藥箱,找出消腫化瘀的軟膏,擠一點在棉簽上,極其輕緩地幫溫惠上藥。

“疼嗎?”

大大小小的淤痕嵌進皮膚,留下觸目驚心的青紫色,溫書棠心臟都揪在一起:“要不要去醫院看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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