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雲霾壓頂的午後,成為溫書棠整個青春裡最晦暗,也是最痛苦的一段記憶。
風雨欲摧,沉悶的雷鳴聲不絕於耳,烏沉混沌的昏影下,藍紅交替的警戒燈姍姍來遲。
醫護人員把周嘉讓推上救護車,途中他意識全無,但卻始終緊攥著溫書棠的手,直到進搶救室前都不肯鬆。
後來還是溫書棠俯下身,貼在他耳邊一遍又一遍地安撫著,說她不會走,會一直在外麵等他,這才勉強放開一點力度。
感應門緩緩閉闔,刺目的紅燈再一次亮起。
而溫書棠也在這一刻徹底脫力,單薄的背抵在牆上,肩膀猛地塌陷,像再也支撐不住那般滑下,虛軟地癱坐在地上。
熟悉的位置,熟悉的場景。
上一次,她在這陪周嘉讓等外公,如今半個月不到,躺在裡麵的人卻變成了他。
光亮潔白的地磚,倒映著少女脆弱的身影,溫書棠雙手環住膝蓋,頭頸低埋,兩塊蝴蝶骨向外凸起,繃緊的背脊仿佛即將斷裂的弦。
長發散落在耳側,遮住她哭花了的臉,極度的痛苦和擔憂麻痹她的神經,整個人仍處於未回神的茫然中。
那一刀刺得到底有多深她並不清楚,隻知道四處都是他的血,濃重而濕熱的血。
手術室的門被推開,醫生出來找人簽風險責任書:“病人家屬在嗎?”
溫書棠條件反射地抬起頭,踉蹌著地麵起身:“醫生我在。”
醫生上下打量她幾次,神色略有疑惑:“你和病人......?“
溫書棠被這個問題噎住,乾澀的唇瓣半張,眼睫輕顫:“我是他......同學。”
“同學?”醫生皺眉,“他家屬沒來嗎?通知他們趕快過來啊。”
“他家人都......去世了。”溫書棠越說聲音越顫,咬著唇勉強沒讓眼淚掉下來,“醫生,就讓我來簽吧。”
按理說這不合規矩,隻是情況實在危急,醫生思索兩秒後鬆了口:“行吧。”
接過那張紙,筆連續掉了兩次,她才顫顫巍巍地寫好名字。
等溫惠和謝歡意一行人趕到的時候,溫書棠仍維持著先前的姿勢,蜷縮著窩在角落裡。
她身上沾著周嘉讓的血,溫惠瞥到那塊暗紅,心倏地一緊,忙過去拉起她胳膊檢查:“恬恬,你哪裡受傷了嗎?”
“不是我。”溫書棠深吸一口氣,眼眶憋得通紅,“是阿讓,是他幫我擋下了那一刀。”
“啊。”溫惠一瞬默然,“那,讓他現在怎麼樣了?“
溫書棠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她抬手摁了摁酸熱的眼角,手背忽而觸到一片冰涼,低下頭才發現,是周嘉讓送她那條墜著長命鎖的項鏈。
眼淚終是在這一刻失控,一顆一顆地決堤湧出。
那時他說,新一年要保佑她平安健康。
可如果她的平安都要用他的健康來換,那麼她寧願永遠活在黑暗與陰鷙中。
喘息聲與急促的啜泣聲交織在一起,在空蕩的走廊中回蕩著,溫惠聽得揪心,看得更難受,拿出紙巾幫她擦了擦,蹙眉不知道該勸些什麼。
溫書棠沒有明確講過她和周嘉讓的事,但再怎麼說,溫惠也算過來人,不可能看不出他們倆的心思。
一開始她還有所憂慮,畢竟她自己遇人不淑,在感情上吃過苦頭,不想妹妹重蹈覆轍,後麵逐漸發現,周嘉讓和其他人確實是不一樣的。
他真誠,純粹,願意不求回報地付出全部感情。
“姐。”淚水糊了滿臉,溫書棠斷斷續續地抽噎著,發聲困難,言語破碎到極點,“你說,我是不是真的就像奶奶說得那樣,天生就是災星啊。”
小時候是爸爸,然後是姐姐,再往後是周嘉讓,似乎所有和她親近的人都會接二連三地被連累。
聽到這,溫惠沒忍住也跟著掉眼淚,手臂繞過她肩膀,把人攬進懷裡:“才不是呢。”
“我妹妹才不是什麼災星,恬恬是全世界最好的女孩子,有你才是我們的幸運。
就這樣抱著她哄了好一會兒,口袋裡的手機忽然響了,趙晗打電話進來,說是法院那邊需要過去一趟。
溫書棠吸吸鼻子,嗓音沙啞:“姐,你去吧。”
“我沒事,這裡還有歡意他們陪我呢。”
溫惠抿唇,顯然是放心不下,但官司的事又推脫不了,隻能拜托謝歡意幫忙照顧一下。
謝歡意用力點頭:“姐姐我會的。
眼前是無儘的白,浸在刺鼻的消毒水氣味裡,對時間的概念已然全失,不知到底過去了多久,外麵天色黑得徹底。
謝父謝母也趕了過來,幾個人交替在手術室外等情況,隻有溫書棠,像一個沒有生氣的玩偶,一動不動地呆坐在一旁。
“棠棠。”謝歡意小睡一覺醒來,揉揉惺忪的眼,蹲下來晃她胳膊,“你都在這守好久了,得休息一會了,再繼續下去身體會吃不消的。
眼球裡血絲密布,耷下的眼尾滿是疲憊,溫書棠卻說:“歡意,我不累。”
許亦澤也過來勸人:“棠妹你還是歇一歇吧,要是阿讓知道你這樣,他會更心疼的。”
溫書棠搖頭,唇角弧度僵硬:“我答應讓了,會在門外等他出來。”
“而且......”她喉嚨哽咽了下,“他是因為我才受傷的。
聽出她的自責,謝歡意握住她的手開解:“但這不是你的錯。”
可溫書棠什麼都聽不進去,她甚至不知道,如果周嘉讓真的出了事,她該怎麼活下去。
分秒點滴流逝,她靜靜靠在牆邊,眸光長久凝滯在手術室的方向,像是陷入了一場漫長的噩夢。
沒等到夢醒,耳邊聲音飄遠,意識也漸漸模糊??
“棠棠?!”
她偏頭倒了下去。
再睜開眼,漫漫長夜已經過去。
窗外日光柔和,白色被單上落下幾個淺淡光影,身體發冷,溫書棠感到有什麼東西正在向血管裡流動。
視線回焦,細細的針頭戳進手背,軟管中的藥液滴落緩慢。
謝歡意和許亦澤都在旁邊,見她醒了,湊上前關切道:“棠棠,你感覺怎麼樣啊?”
溫書棠沒答,心思根本不在這兒,撐著床鋪起身,掀開被子就要下床:“阿讓呢?”
“誒,棠棠你彆動啊。”謝歡意止住她動作,所幸是沒扯到針管,把人摁回原位,慢慢解釋,“手術結束了,醫生說他沒有生命危險了,但還是要在ICU觀察一段時間。”
話語說得輕巧。
可溫書棠的心卻狠狠揪在一起。
指尖掐進掌心,軟肉上是一道道月牙形痕跡,揚起纖密的睫毛,溫書棠輕聲問:“我能不能去看看他?”
“目前還不能進去探望。”許亦澤給她倒了杯水,“況且阿讓還沒醒呢,棠妹你先彆折騰了。”
“我不進去,就在外麵看看可以嗎?”
一雙眼哭得紅腫,琥珀色瞳仁盈滿水霧,看起來楚楚可憐,她幾近祈求地說:“就讓我看他一眼好不好?”
“堂堂......”
她現在狀況很差,護士囑咐過不能亂跑,可謝歡意又不忍心看她這樣難過,作出讓步和她商量:“那等你吊完這瓶水再去好嗎?”
溫書棠仰起頭,藥瓶裡還剩下最後一點。
她沒再執拗:“好。”
玻璃上朦朧掠過人影,溫書棠看著病床上的人。
他闔眼安靜地睡著,臉色很白,身上是寬鬆的病號服,肋骨那隱約還有血跡滲出。
幾個小時不見,他憔悴許多,人好像也消瘦了一大圈,高挺的鼻骨更顯淩厲,眉宇間鬱著很深一道溝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