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亦行走進未央宮中,皇後正靠著貴妃榻坐著。未施粉黛,看起來氣色一般。以前她總是打扮得雍容華貴,倒也看不出年紀。
可是如今沒了那些錦衣華服的支撐,她看起來乾癟得像是脫了水的枯草。
蘇亦行上前福身行禮,皇後略略抬了抬手:“平身。”
“聽聞母後鳳體有恙,行兒不才,學過些醫術,特來為皇後娘娘診脈。”
“太子妃有心了。”
皇後置了一個小枕頭,將手搭了上去。
“你這脈把得似模似樣,不知師承哪位名家?”
“回母後,我的醫術是跟母親學的。”
“言氏......”皇後似是想起了什麼,嘴角略略揚起,“你或許不知,你母親當年在京城也是個風雲人物。”
“如何風雲,都比不得母後母儀天下的風光。”
皇後瞧了她一眼,場麵話倒是會說。隻是看她的神情,似乎有些心事,眼睛也像是剛哭過。
“本宮的脈象如何?”
“母後這是操勞憂心過度引發的氣虛體弱,需要好生將養。”
皇後眼中閃過一絲不屑:“倒是和太醫院的診斷一樣。”
“女子憂心操勞過度除卻氣虛體弱之外,還易引發許多的並發症。譬如下紅之症,時而還會有心絞痛。行走坐臥會覺得骨頭酸疼,腰肢酸軟。當然,飲食不當也易得消渴症。這些...母後可有受此困擾?”
皇後身子一僵,良久屏退了眾人,才緩緩道:“你如何得知?”
“望聞問切,自然是診出來的。”
皇後明明是養尊處優,可是多年來勞心勞力,確實積累了不少的病症。原本此次是想袖手旁觀,看蘇亦行的笑話。沒想到一歇下來,各種病都來了。
“你可有診治的法子。”
“急性的病需要藥物調理,慢性的疾病便要長期調理,最好是食療。我可以開幾個方子。還有一套五禽戲,每日練著延年益壽,母後若是不棄,我可以教您。”
蘇亦行說著讓雲朵取出了自己帶來的筆墨紙硯,她用的紙是特製的,此刻寫得一筆乖巧的簪花小楷。皇後瞧著她一筆一劃認真寫字的模樣,恍惚記起她的九公主。
老八出生以後第二年,她誕下了九公主。養到八歲去上蒙學。回來的時候也會這樣一筆一劃認真地完成夫子布置的功課。
隻是長到十二歲,九公主突發急病死了。彼時正值太子之位虛懸,她周旋於眾多大臣之間,想要助她親生的八皇子奪得太子之位。
得知九公主死訊之時,冊封太子的詔書也剛下來。雙重的重擊,讓她第一次心痛如絞,那之後心絞痛便時不時發作。
蘇亦行寫了一會兒,咬著筆頭不知在想些什麼。認真的模樣,像極了九公主。
皇後微微眯起了眼睛,倘若她是老八的人,倘若她不是言心攸的女兒,或許她會待她不同。畢竟蘇鴻信和言心攸教養的女兒確實是乖巧可人。但這世上沒有如果,她是太子心尖兒上的人。
最近太子異動頻頻,顯然都是衝她而來的。蘇鴻信又在此時掌管了刑部,走馬上任第一件事便是配合著蘇亦行打擊了施家父子。那父子三人雖不是什麼大官,可是所任之職油水多。每年進貢自然也不在少數。
皇後原是有心想保施良娣,奈何東宮鐵桶一塊,太子又將蘇亦行保護得嚴實,尋常人根本接觸不到。那不成器的侄女兒更是沒有指望,以至於蘇亦行輕輕鬆鬆就收拾了施良娣。
如今最要緊的是,這施家父子若是攀扯到她,事情可就不妙了。
皇後撚著佛珠道:“行兒,你娘親以前可有提過本宮?”
蘇亦行低頭一邊寫一邊答道:“娘親...不曾對我提起過母後。她就連以前在京城時候的事情也從未對我說起過,我還是嫁給殿下以後才知道當年容嘉皇後與娘親的關係。”
“其實本宮與她也算是有緣。當年若不是因為她,本宮或許也不會得到陛下的青睞。”
蘇亦行有些驚訝,轉頭看著皇後。她垂著眼眸,手中的佛珠緩緩撥動著:“當年本宮隻是東宮之中無人問津的侍妾,最是失意時遇見了她。她原是來見容嘉皇後的,耐不住性子出來玩鬨。”皇上抬起眼眸瞧著她,“那年她與你差不多大的年歲,也是這樣風華正茂。本宮看著她,便覺得上蒼似乎是將所有的美好都賜予了她。”
這一句話,蘇亦行倒是頗為讚同。她娘親就是擔得上世間最美好的讚美,隻是那日聽聞娘親割了夏棣將軍的胡子,讓她不由得重新審視起了她。
怪不得她小時候跟二哥一起爬樹掏鳥蛋的時候,爹爹氣得吹胡子瞪眼,娘親卻隻是溫柔地說,這沒什麼大不了的。
比起被殺敵無數的驃騎大將軍追殺,掏個鳥蛋確實算不得什麼大事。
“本宮那時因為不得寵,受人欺淩。她不但出麵為本宮解了圍,還為本宮悉心裝扮。本宮還記得她在本宮的眉心點了一朵海棠。後來皇上稱讚過許多次本宮眉心的海棠。”
皇後說起這些事,眼睛裡還能隱約閃過一絲絲甜蜜。隻是這些甜蜜在重重黑暗的波濤之中,頃刻間便消失不見了。
蘇亦行將寫好的藥方交給了皇後。她接過來,看也不看便遞給了雲影。蘇亦行微不可查得歎了口氣。
她雖沒有經曆過太多的風月波折,卻很能分得清真心和假意。倘若今天收到藥方的是郡主,她一定會珍而重之地接過來,仔細看一遍。皇後與郡主最大的不同,便是她其實從未將旁人的傾心付出看在眼裡。
她方才那樣言辭懇切地談及她的娘親,多半是對於如今揚眉吐氣的痛快,聽不出多少的感激之情。當然蘇亦行也知道,娘親幫助什麼人從來也不是因為指望誰的感激。那隻是順手為之,隻是娘親為人處世的原則罷了。
皇後握住了蘇亦行的手,拉到跟前來:“本宮瞧著你,私心裡是很喜歡的。隻是挨著皇後的身份在,不能與你太過親近。聽說你近來接手東宮事務,很是雷厲風行,本宮也很欣慰。”
提及此事,蘇亦行驀地紅了眼眶。
“怎麼了?這是...有難處?”皇後下意識詢問道。
她原以為蘇亦行和她娘親一樣是個倔脾氣,不會輕易低頭。沒想到她脫口而出:“缺錢。”
皇後恨不得將上一句話吞進肚子裡:“缺什麼錢?”
“那施良娣貪墨了東宮萬餘兩銀子,如今東宮欠了四局許多錢。除卻她偷偷給她父兄的,還有一部分不明去向。好多窟窿都堵不上呢!”蘇亦行說著眼淚就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