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光光做了長長的夢,夢裡是一片的黑暗與荒蕪。她茫然的站著,甚至不知道該往哪兒走。
疼痛沿著整個身體蔓延著,心臟像是被無形的大手緊緊的攫取住了一般,她幾欲窒息。
江光光猛的從床上坐了起來,額頭上早已是冷汗津津。身體是乏力的,她重重的靠在床頭,緩了緩,才重新睜開了眼睛。
屋子裡空蕩蕩的,四周都是雪白的。竟然是在醫院。她又重新閉上了眼睛,過了那麼會兒,才拔掉了手上的針,剛要下床,周來就推門走了進來。
周來的手上是拿著藥的,沒去看江光光,說:“躺著吧,我媽他們在路上,馬上就上來了。”
江光光的動作頓了頓,沉默了一下,說:“我沒事。”
她的話音剛落,護士就推門走了進來。看見針已經拔掉了,上前了兩步,說:“你怎麼就起來了?趕緊的去躺著。你之前疼成那樣兒,還想再試一次是不是?而且你的檢查結果還沒出來,醫生說過要留院觀察,沒有醫生的允許你是不能出去的。”
她的語氣是嚴厲的,江光光微微的抿了抿唇,到底還是回床上去了。
護士又說了她幾句,這才重新替她將藥輸上。臨末了看了周來一眼,說道:“怎麼做家屬的。也不知道看著點兒。病人胡來家屬也跟著胡來?那還送到醫院來乾什麼?”
周來還很少被人那麼不客氣的說,一張白皙的臉漲得通紅,連連的說沒有下次了,那護士這才收拾著東西離開。
江光光的臉色蒼白得厲害,護士一離開,她便閉上了眼睛。周來上前替她掖了掖背角,就那麼立在一旁看著她。
過了許久,他才澀澀的開口,說:“阿叡,對不起。我沒有彆的意思是我太過衝動。”
他是完全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的。他有那麼些恍惚。如果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他還會說那些話麼?
病房裡安靜極了,江光光就那麼閉著眼睛的,她沒去看周來,過了會兒,才說:“你沒有什麼對不起我的,你回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她的聲音是嘶啞的,一張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的情緒。周來靜靜的站了片刻,到底還是什麼都沒有說。打開門出去了。
江光光的腦子裡恍恍惚惚的,眼睛裡是澀得厲害的,她緊緊的閉著,沒有睜開。
羅宜過來的時候周來正在病房門口抽著煙,她急急的上前,低低的問道:“阿叡這是怎麼了?”
從家裡走的時候不都是好好的嗎?怎麼一眨眼的時間就在醫院裡了。
周來的喉嚨裡澀得厲害,低低的說:“您進去陪著她吧,她的性格您是知道的。剛才就要拔針走人了。她的身體還虛,我去給她弄點兒東西吃。”
羅宜一看他這樣子,就知道兩人之間肯定是有什麼事兒。兒子的事兒她一向都是很少管的。就算是要問什麼,現在也不是時候。她沉默了一下,點點頭,說:“去吧。買點兒清淡的粥,阿叡以前喜歡吃黃記的。現在應該還沒關門,你去看看吧。”
周來就應了一聲好,羅宜並沒有再去管他,伸手推門了病房的門。周來又在門口站了那麼會兒,這才往電梯邊走去。
電梯直達低下停車場,他打開車門坐進車裡。抽出一支煙點燃,他茫然的看著車頂,才剛要發動車子,手機就響了起來。
他拿過手機看了看,是趙曉曉打來的,他沒有去管。手機很快停止了震動,但是不到一分鐘,立即又震動了起來。
他盯著屏幕看了半響,才將電話接了起來。語氣平靜的喂了一聲,說:“什麼事?”
“周來,你是我男朋友。我給我男朋友打電話,也要有事嗎?”趙曉曉的語氣同樣是平靜的。
周來啞然,看著前方駛進來的車輛。過了會兒,才說:“我現在有事,晚些時候我再給你打。”
說完這話,不待電話那端的趙曉曉說什麼,他直接就掛斷了電話。有明亮的車燈射向了他,他將眼睛緊緊的合上。
江光光聽到開門的聲音並沒有睜開眼睛,直到羅宜將手放在了她的額頭上,她睜開了眼。看到她微微的怔了一下,然後低低的說:“您怎麼來了?”
羅宜替她撥了剝有些淩亂的發絲,溫柔的說:“你都在醫院裡了,阿姨當然得來了。”她心疼的撫過江光光的蒼白的臉頰,說:“還疼嗎?要是疼就告訴阿姨,阿姨去叫醫生。千萬不能忍著,知道嗎?”
江光光就笑笑,點點頭應了一聲好。羅宜又去打了熱水,擰了毛巾要給她擦臉。最後是江光光執意要自己來,她才作罷。
她是一點兒也沒提那些不好的事兒的,絮絮叨叨的說著些瑣事。她的聲音是一如既往的溫柔的,江光光就想起了小時候無數的夜晚來,她就那麼坐在床頭,給她讀著睡前故事。可是不過一轉眼的時間,她的兩鬢之間就已有了白發。
江光光的眼眶澀得厲害,臉上卻是露出了淺淺的笑意,附和著羅宜的話。
周來回來不過一個來小時,除了帶了粥之外,還有蟹黃包,都是熱氣騰騰的。
晚上羅宜要留下來陪夜,江光光不讓,她卻執意留下。讓周來早點兒回去。明兒早上替江光光帶換洗的衣服過來。
周來還沒走,醫院的副院長不知道從哪兒得知羅宜過來的消息,親自帶了醫生過來和她打了招呼。知道她要留下陪夜,讓人重新拿了被子等物品來。
等著關了燈,羅宜才低低的歎了口氣,說:“阿叡,彆再怪你媽媽。你媽媽這些年,也不容易。”
霍重筠是霍家的長子,她肩上的負擔可想而知。而且,還有她這個她人生汙點的女兒。
今天江光光和鐘馨之家的疏離她都是看在眼裡的。知道的是母女,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陌生人。
江光光自然是知道她的意思的,沉默了一下,說:“羅姨,我從來都沒有怪過她。”頓了頓,她接著說:“既然她已經選擇了現在的生活,她就應該往前走。我的存在,隻會拖了她的後腿,給她的臉上抹黑。您替我轉告她。以後我的事兒,讓她彆再摻和了。”
她是平靜而淡漠的。這話,她是從來都沒有和任何人說過的。她的拒絕,看在他們的眼裡,都以為她是在恨她。有那麼長一段時間,她是恨過的。後來她慢慢的懂事她追求自己的幸福,又有什麼錯?
羅宜是沒想到她會說出那麼一番話來的,心裡更是滋味雜陳,叫了一聲阿叡,說:“你霍叔叔,對你媽媽很好。你又怎麼是”她說到這兒就說不下去了。
所有人都以為,她是在恨鐘馨。可誰都沒有想到,她是那麼的敏感,早知道鐘馨的處境。所以,才會一直拒絕著她的靠近。
羅宜的心裡百般滋味雜陳著,想說點兒什麼。卻都是那麼的無力。江光光說得是一點兒都不假的,霍家那樣的大家族,哪裡容得下一個離異並且有一個女兒的女人做長媳。霍重筠雖是堅持娶了她,但她在霍家的日子,從來都是不好過的。而且,那麼多年了,她並未為霍重筠生下一兒半女。在霍家的地位是可想而知的。
病房裡沉浸了下來,羅宜低低的歎了口氣,說:“你還生著病,阿姨不該說這些開心的事兒,早點兒睡。等明天回家了,阿姨好好的給你補補。”
江光光就微笑著應了一句好,病房裡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她的腦子是有些亂的,她將眼睛閉上,控製著自己什麼都不去想。但周來那時的話。卻像是尖銳的匕首,深深的刺進腦海裡。
江光光疼痛著,屏住呼吸,就那麼僵硬的躺著。
周來同樣是一夜未睡,直到天色亮起來,才去衝澡,換掉滿是煙味的衣服下樓。
小陳是早得了吩咐的,周來下樓的時候她已經將早餐和煲的湯都已經裝到了保溫盒裡。
見著周來,她就叫了一聲周先生,說:“我去給您把早餐端出來。”
周來就說了句不用。沒多說話,直接兒拎起保溫盒就往車庫走去。坐到車上,周來將保溫盒放好,這才抬腕看了看時間,不過才七點多,因為下著雨,天陰沉沉的,暗蒙蒙的一片。
他閉了閉眼,過了片刻,這才發動車子。他並沒有去醫院。而是直接的去了江家的小院子。去給江光光拿衣服,鐘馨為她準備的衣服,全都是放在那邊的。
車子沒多久就在小院門口停了下來,周來打開鏽跡斑斑的鐵門,看著地麵鋪著的青石板,有那麼些恍惚的。其實這些年,院子是沒多大的變化的。他隔那麼長一段時間就會來這邊一次,打理留下來的花花草草。就在前年,下雨的時候屋子裡漏了,他才請人過來修葺。
也就是在那時候。院子裡的那株每年都會結許多果實的桃樹漸漸的枯萎。他噴了殺蟲的藥,也找了人過來看,但終究還是於事無補。
他靜靜的站著,在那麼一刻,忽然就覺得,這個,承載了他許多記憶的院子,忽然就陌生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