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上三人的目光齊聚在嶽震川身上,他跪下去後脊背有些彎曲,不似往日那般筆直。
他埋頭不語,三人不太看得清他的神情,隻見他身子輕微顫抖,呼吸也有些許急促。
天子高坐,低頭睥睨,同樣不語。
他在這龍椅上坐了二十幾年,各個臣子的品性自是了解,就說這嶽震川,有真才實乾,確實也帶領著工部作出不少成績來,不然天子也不會讓他穩坐工部尚書之位。
但就一點,這人為人處世太過於死腦筋,說難聽點,就是過於自傲自負,認死理兒。
他自認為他工部門檻高,認為在營造工程與機關一事上,這世間沒有女子能比得上他工部的男子。
所以就算天子將明晃晃的證據擺在他眼前,他也要梗著個脖子與天子叫板。
就像今日,若是旁人告知他,這造出紡織機的是個新科進士,但是個男子。
嶽震川會如何想?
他隻會覺得是他之前打了眼,沒識出璞玉,讓這般人才流落在外,懊悔之餘說不定還得扇自己兩巴掌。
但今日就是不如他的意,造出紡織機的偏偏是個女子,他能如何?
天子視線仿佛壓人不已,嶽震川的頭是越埋越低。
殿上靜謐,眾人都在等著他的答案。
嶽震川俯身朝下,緩緩抬頭,嗓音喑啞。
“老臣,錯了......”
他隻說了這一句話,後麵的話仿佛如鯁在喉,卡在了喉中。
天子依舊不語,靜靜看著他。
季本昌在一旁氣得跺腳,都到如今了,還要什麼麵子啊!
若老嶽再要麵子,怕是麵子裡子都要沒了!
雖說他二人在朝事上不對付,或者說他季本昌掌管戶部,隻要談到銀子,與其他官員都不甚對付,但他與嶽震川同朝為官多年,自是有些惺惺相惜之感。
嶽震川不是不願說,而是實在說不出口,就算心中服了,但這嘴不知怎的,就是張不開。
若要說他瞧不起天下所有女子,那確實籠統,他隻是站在工部的角度,在營造一事上瞧不起女子而已。
要真是一竿子打死,在所有事務上全然瞧不起女子,那自當不是。
他已故的老母親是女子,家中也有妻女,身上穿的錦袍也是出自女子之手,就連每日給他做吃食的,也是府中廚娘。
他心中天人交戰之時,低頭瞧見了手中那截棉布。
因著緊張,那截棉布已經被他握得有些許褶皺,且還有些微潤,是他手心的汗,浸濕了棉布。
他低頭看著這截棉布,好像透過這截棉布看到了那名女縣官,看到了她如何尋到的匠人,看到了她如何采買棉花,看到了他們如何研造紡織機,再織出了那第一匹棉布。
那時她會是怎樣的所思所感。
是會覺得揚了一口氣,將他工部眾人踩在腳下了?
不!
絕對不是。
他所有的敵意,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憤憤不平,都是自己臆想而來。
那名女縣官,怕是根本沒有將他工部眾人當做對手,怕是連他嶽震川是誰,都不知道......
永寧伯之子的那封信上,不就寫得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