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坊剛開始運轉,還處於餘時章題字,刻匠刻陽文的階段。
刻匠,顧名思義,就是拿著小刻刀將文字刻在泥胚上的人。
這事兒說起來沈箏還有些不好意思。
——刻匠一共有二人,其中一人是刻字老手,是餘時章從柳陽府帶來的,叫白嵩,人稱白工,刻得一手好字。
沈箏看過一次他刻字,那麼小一塊兒泥胚拿在他手中,哐哐兩下旋,她都還沒看清,紙張上的字體便被清晰地“拓印”到了泥胚上,且泥胚上的字體,與餘時章手寫出來的幾乎無二。
這讓沈箏驚訝不已,她再一次意識到,餘時章身邊人,一個個的,都有不少本事在身。
至於另一人......是同安縣人,拜了白工做師傅。
此人名為牛儲,是李宏茂的同鄉,隻認識少許字,至於為什麼會選中他——他之前是個刻碑的,手勁兒大。
當時沈箏還傻傻問了一句:“什麼碑?”
餘時章白她一眼,“還能有什麼碑?做死人生意,賺活人銀子的碑唄。”
好家夥!沈箏直呼大道至簡。
她又問:“為什麼選他?”
餘時章的回答,依舊純粹:“他會刻字,但不識字,也不會寫字。”
沈箏反問:“不識字,刻胚中途不是會麻煩許多?且字一多,怕他會繞昏頭。”
這些餘時章都想到了,但他還是說:“白嵩說他在刻字一事上很有天賦,他不識字,但但凡他刻過的字,隻要他肯去記,那他便能記住。且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他不會寫字。”
沈箏疑惑:“不會寫字,是什麼好事兒嗎?”
餘時章嗬嗬一笑,“放在大多人身上,都不是甚好事。但放在牛儲身上,就是好事了。”
“他不會寫字,便不懂書法筆鋒筆力。在刻胚之時,本伯怎麼寫的,他便會怎麼刻,不加入絲毫個人書寫習慣。”
沈箏悟了:“您的意思是,他可塑性極強,往後說不準是您的專門刻師?”
餘時章一吹胡子,“莫把本伯說得如此獨斷。隻是他若是領略了本伯下筆的精髓後,往後就算本伯不在了,他也能仿著本伯的字跡,繼續刻字。”
不在了?
沈箏記得那時的她聞言愣了片刻,餘時章哈哈一笑,直言不諱:
“就是你想的那般,萬一本伯死了呢?”
沈箏定定地看著他,生死在他口中,就像吃飯睡覺一樣輕描淡寫。
也是,餘時章年歲不小了,可沈箏從沒想過他會死,這麼好的長輩,沈箏很難接受他會有離世的那一天。
她垂下眸子,不想再討論這事。
反倒是餘時章不以為然,一邊題字一邊說:
“本伯規規矩矩了一輩子,若按製來說,若本伯身死,得埋骨入規製的陵墓。但本伯不太想,死後都要與那堆老頭挨在一起,多沒意思。”
他話鋒一轉,似是玩笑:“若你一直守在同安縣,本伯都想埋這兒了。”
那時的沈箏聽得鼻酸,僵硬地將話頭轉開了去。
......
現在沈箏站在小院門前,腦子裡又回想起那日餘時章的話,久久沒有伸手推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