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恒站在大門口,這個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顯得如此陌生,他甚至都不敢邁步進去。醬色的大門顏色沉沉,沉得他心頭壓抑。
有富出來辦事,突然看到孝恒站在那裡。“咦?大少爺?怎麼站在這裡不進去呀?趕快進去吧,這都六天了,太太著急著呢。”說著就把孝恒往裡拽。
芸香和金如珍坐在花園裡,看著工人們清理已經衰敗的荷花池。突然芸香指著不遠處道:“太太,您看,大少爺回來了。”
金如珍一看果然是他,“快把他叫過來!”
芸香跑過去把孝恒叫了過來,孝恒來到母親麵前,躬身道:“娘,讓您掛心了。”
“你還知道有我這個娘啊?”金如珍見了兒子又是心疼又是埋怨,“看看你這個樣子,一臉的頹廢。你這是折磨自己呢還是折磨你娘呢?”孝恒沉默著,他似乎隻能用沉默來回答母親的問話。金如珍當著大夥兒的麵也不好說他什麼,於是吩咐芸香道:“芸香,你讓人去燒熱水,給大少爺洗個澡。”芸香馬上就去了。金如珍歎了口氣道:“行了,快去洗洗吧。晚上到我房裡來,咱娘倆兒說說話。”
孝恒隻是恭敬從命地鞠了一躬,然後就走了,連和母親道聲彆都不願意。他來到花園的末處,這裡是個三岔口,一直往前是更深的宅院,左邊是他和孝謙的居所,而右邊就是意沛的小樓。他站在這個路口卻不知何去何從。
他很想見一見小魚,看看她好不好,但是他又怕見她,怕見到她幽怨的眼神,那是一把把利刃,刀刀刺向自己的心扉。他轉向了左邊,可剛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不見?不見又如何放得下?見是痛,不見是傷,究竟如何選擇?
孝恒偷偷來到小樓下,意沛的小樓本來就少人來,這會兒大夥兒都忙著更是沒有人。他輕手輕腳地上了樓,生怕上樓的腳步聲驚動了屋裡的人。站在窗下,他聽著屋裡的動靜。
“你這幾日身子明顯見好了。”意沛等小魚喝完了藥後說道,“我想再過幾日就能把藥給停了。”她看著小魚,卻見她神色黯然。“你看你,這身子好了,可這眉頭就沒有舒展過。他莊子上忙,不著家以前也是有的,彆老是往壞處想。”
隻聽小魚幽幽地歎了一聲,感歎道:“他的心思我能不知道嗎?他不想見我。”
“他若是不想見你,又怎麼會哭著讓你留下?”意沛突然想起了孝謙埋怨小魚的那句話,“小魚,我問你個話兒。”
“嗯。你說。”小魚低著頭拿著剛開始做的鞋底。
意沛微微低頭看看她的神色,道:“我問你,如果孝恒沒有讓你留下,你還會選擇嫁給孝川嗎?”意沛也覺得小魚的答案過於草率,可能雙方都是一時的激動,一個脫口而出,一個立刻應允。此刻他們尚未成親,還有轉圜的餘地。意沛的話一說,心裡立刻回想起了自己當初做選擇時的決絕,如果再給自己一次選擇的機會,她還會選擇留下嗎?
小魚停了手,眼神空洞地看向前方。“我舍不得離開他......”意沛沒有空去淩亂地想已經有了定數的事兒,馬上把神思放在了小魚身上。隻聽小魚繼續說道:“就算他不說,我也會留下。留下就能天天看到他,就能天天想著我們曾經在這裡的過去。”她苦澀地笑了笑,道:“興許往後的日子,我也就指著這些回憶過活了。”
“小魚~~你還有機會!”意沛說道:“現今你還沒同孝川成親,還能反悔!”這些話意沛說起來倒是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老爺已經下了聘,我爹也接受了,不能反悔了。”小魚又是無奈又是無助,“莫說我已經是個不乾淨的女人,除了孝川彆無他選。就算我還乾淨,先是退了周家的婚,這會兒又要反悔鐘家的婚事,這讓人怎麼看我?又怎麼看我家裡?命吧......可能這就是我的命。一輩子要在鐘家,看著他守著我們過去的承諾和他人白首到老。”小魚苦笑道:“幸好還有你跟我作伴。在這個將來的家裡,也不會太過寂寞了。”
小魚說得平淡,似乎什麼都看透了。意沛心疼她,不想看到才二十不到的小魚走上這樁沒有希望和感情的婚姻。她雖然和孝和冥婚,但至少還對孝和有著一份情和義,可她呢?除了怨,恐怕就隻剩下恨了吧。這恨還竟然不是對鐘家的任何人,反倒是對自己的,恨自己的命運不濟,恨自己的苦澀人生。比起她來,意沛或許還覺得幸運一些。
“小魚,孝川是什麼樣的人,你我都知道。”意沛擔心地道:“將來恐怕你的日子不好過。”
“他好不好,已經不重要了。好也罷,歹也罷,終究是我的丈夫了。”小魚說到這裡不由地落下淚來,這“丈夫”二字是她曾經的憧憬,可現在卻成了恐懼的深淵。
“唉~~”意沛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一個是舍不得,一個是放不下。於是兩人都選擇了同一屋簷下,看著對方過著和自己平行的生活軌跡。想一想他們的將來,意沛便覺得比黃連還要苦,這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每一日都是一種折磨,更彆說這樣的年複一年會有多久。
孝恒聽著、哽咽著、痛苦著、悲哀著,他怨恨自己當初為什麼要留下她,讓她要受一輩子的相見卻不能愛的痛苦,或許放她去了,對她是更好的選擇。是自己的固執和偏執將她推上了一條無法回頭的道路,將來會如何?他想起來就覺得心寒和害怕。他站在窗下幾次都聽得心痛想離去,但還是不忍心離開她,哪怕隻有一牆之隔,他也覺得和她的心離得好近好近。
“起風了。”意沛起身要去關門,到了門口就看到孝恒紅著眼站在窗下。“是你?”孝恒抬起頭來看了看意沛,她臉上稍帶怨責之意。“這些日子你躲舒坦了嗎?還不快進去看看她。”見孝恒站著不動,便上前拉著他進屋。
進了屋,小魚抬頭便見了他,看到他哭紅的眼睛和憔悴的麵容,忍不住淚流不止。意沛見狀便退了出來,一來讓他們好好說說話,二來也到樓下去幫他們看著點兒,彆讓人瞧見了。
小魚忽然背過身去坐下來,擦了擦眼淚後說道:“你不該來這兒。”孝恒低著頭不說話,隻聽到他哽咽的聲音。小魚繼續說道:“這路是我自己選的,和你無關。”她強作歡笑但眼睛裡卻還噙著淚,“你看我,氣色好多了。等你成了親,就輪到我了。將來你我各有各的歸宿,就該守著身邊的人好好過日子。”
“我本該守著你的。”孝恒上前一步,哽咽道:“是我的怯懦讓你無法回頭。我錯了......”
小魚不忍心聽到孝恒埋怨自身,“你儘力了......我知道......我不怨你......”
小魚不責怪反倒讓孝恒更加內疚,他突然上前抱著她,“我寧願你怨我、怪我、恨我!”
“我......”她望著他的淚眼,心疼地說道:“我不忍心恨你......孝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