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前一天,也就是臘月二十九。
雄娘子罪大惡極,開堂當眾審問後,便推至菜市場斬首示眾。
民眾拍手稱快,苦主含淚死死盯著,直到他人頭落地。
他死後,好幾家白發蒼蒼的老夫婦抱頭痛哭。
他們哭得自然不是雄娘子,而是他們那才十幾歲,沒撐下去這道難而自戕的可憐女兒。
陸小鳳在酒樓二樓坐著,透過窗戶望著他們的身影,心中複雜一歎。
雄娘子此人,確實罪惡。
想起當日他對自己的指責,在這個情景下,他心中不免自省一番。
片刻後,他飲儘一杯酒,搖頭苦笑。
今日若是林素也在,定會又來敲自己的頭,說他矯情什麼的。
可惜她事發當晚後就去閉關了,說是要清體內餘毒。
本來說是一月便無事,又不知為何她突然便要排毒。也不知是不是身體出了什麼問題。
陸小鳳寸步不離守了林素兩日,今天被林少宮主忍無可忍地扔了鞋子,把人攆了出來。
林府。
主院房內。
“唔!”
屋內盤腿靜坐的青衣少女,一口黑血從嘴角溢出。
她皺了皺眉,隨手拿手背一抹。緊接著拿出手術刀劃向手腕。
接著,她雙指並攏,指間青芒閃爍。順著心口把毒逼至手腕破口處。
雙指貼近白玉般的手臂自上而下,手腕處的傷口黑血湧出,留至早就放好的瓷盆裡。臉盆大的瓷盆,如今黑血已快灌滿。
這個動作,她前後已重複做了二十三次。
小年夜中毒,自臘月二十七才短短四天。加上這二十三次,她還有三次便能徹底清了這毒!
對於普通人來說,林素每一次放血,便是他們的一條性命。
若不是林素身懷異術,還真的要被毒死三十次了。
識海內,小係統淚眼汪汪,心疼不已。
【宿主。要不我們還是不要了叭。就差這三次了,過三天它自己也會清了的。】
祂家宿主現在的臉色已經煞白一片,雙頰血色全無不說,還泛起青色。
就算林素自身功法奪天造化,能給自己補氣血,但身體也經不起她這麼一二十次得造。
林素搖了搖頭,對小係統輕鬆一笑:“前二十幾次都過來了,不差這三次。”
【你就這麼著急呀!】小係統急得識海內光團上下蹦噠。林素的身體,跟她神識相連的小係統再清楚不過。當日排了毒後,那個所謂的持續掉血buff隻會越來越弱,頂多十天,對林素就不再受影響。隻要想起來每天給自己刷一波回血就好。後期更不用擔心,半月過後,僅憑《蘊神經》功法運轉,就能把這負麵影響抗下來。
可是林素在解決了雄娘子之後,靜思片刻,就像是轉了性一樣,直接鎖了主院。大過年得要閉關排毒。
“對,很著急。”林素運轉功法。一個大周天循環後,便再度刮開手腕,逼出黑色毒血。
那日雄娘子給他的感覺不對。今天是雄娘子處決的日子,她心中的危險雷達更是紅光閃爍,嗡嗡作響。直覺告訴自己,她馬上就有一個大麻煩找上門來。
而她林素,絕對不是坐以待斃的性子!
【可是……】
“乖。安靜一會兒。”林素皺眉,語氣卻還是溫和的。細細去聽,中氣略有不足。
“三次而已,一個時辰便夠了。”
【……】
——行叭!
小係統無聲歎氣。
祂默默打開商店,瞧瞧自己的存款,又瞅瞅上頭回血藥的價格,更想哭了。
抹了一把眼淚,小係統忍著肉疼點擊了購買。
……
一個時辰後。
林素把那盆已是劇毒之物的黑血密封好收進空間。這東西太毒,一個處裡不好就會有大麻煩。還是等年後忙完,她騰出手來研究研究,化解毒性。
在她打開係統空間的一瞬,小係統默默遞出一個玉瓶兒。
“嗯???”林少宮主秀眉一挑。
【回血丹。】識海裡的雲團滾了滾,哼唧一聲:【才不是特意給你買的哦!隻是碰巧刷到了而已。】
“……好。”青衣少女展顏一笑,前所未有的柔和。神識化作打手,可勁兒得擼了擼那柔軟的雲團子。
林素瞥了眼商城,記在心中。她沒再多說什麼,服下丹藥後,去床上繼續盤腿靜坐。
過了一會兒,少女放棄了盤腿,直接倒下,雙腿伸直平躺。
連著兩天,她這雙老腿又痛又麻。實在是不能再營業了。
無法。
內核再高級,如今外設也隻是肉’體凡胎的林少宮主不再盤坐,平躺運轉功法。
又一個時辰後。
少女呼吸綿長輕緩,麵色柔和平靜。顯然已是入眠。
她身上時不時青光閃過,昭示隻有《蘊神經》還在勞心勞力地工作。
把一切看在眼裡的小係統哼了一聲,無聲嘟囔道:【哼,還說不累呀!?你瞅瞅,這說睡就睡的樣子。】
【都給你拍下來!等你回了修真界,我就跟你師父告狀去哼哼!】
【哎?不對!】小係統氣鼓鼓搖頭擺尾的,快把自己甩出了原型。【萌萌還沒決定跟你去不去修真界呢!一看就很危險的樣子,我才不去呢!】
係統這頓嘟囔,林素並不知曉。
臘月二十九,除夕前夜。寂靜無聲,一晚好眠。
翌日。
除夕。
林少宮主這一覺直接睡到了快傍晚才起,洗洗涮涮之後,滿血複活。
她抻了抻懶腰,快慰一歎——舒坦!
在衣櫃掏了半天,發現慣穿的青色衣衫已經見底。
無法,她拿了件還從未上過身的白裙套在身上。
裙擺處繡著紅色梅花,栩栩如生。
林素身上除了青色白色,甚少出現紅色。今日是除夕,倒也應景兒。
她踏出主院,一直守著的小滿不由露出笑容:“主子,您出關了?”
“嗯。”林素頷首。見她身後行禮過後就急急離開的粉衣丫頭,搖頭笑笑。
這麼著急忙慌不管不顧的,還有那身衣服,決計是詩音院兒裡頭的。
“你終於舍得出來了?”陸小鳳在房頂跳下,手裡拎了個食盒。他站定後,上下打量林素,見她麵色紅潤,氣息綿長。心中一定,這才有餘心發覺她換了那常日不改的青衣。
少女一身雪色長裙,裙擺處紅梅點點,憑添幾分豔色。
雪色清冷出塵,卻抵不過她的那雙眸子。
紅梅冷豔,卻不敵她緋紅的唇瓣。
林素,自那日驚鴻一瞥後,陸小鳳便知眼前的少女顏色絕美。
隻是……後來損友濾鏡太濃,清麗脫俗的仙子形象在他這裡粉碎個徹底。
“紅梅白裙,倒也襯你。”陸小鳳眸中浮現顯而易見的驚豔。無關風月,唯有讚歎。
他隨林素入了正廳,擺在桌上。
一碗白粥,兩碟素菜,一隻烤鴨。
“城內烤鴨味道最正的酒樓。裡頭的師傅是從京城學藝回來的。”
“某人倒是有口福。”陸小鳳哼哼著,給“某人”分了筷子,“若是還不出來,我就想著自己吃了。”
林素瞧那兩雙早就備好的筷子,低頭咬了一口烤鴨。
對對對,你說啥是啥。
餓了三天兩夜,天天糖水過活,饒是她林少宮主也受不了了。
跟陸小鳳吃飯,如果是餓著,那就是必要風卷殘雲。否則吃不飽的。
片刻後,林素捧著杯熱茶,終於覺得活了過來。
坐了約莫半刻鐘,林素見漂亮姐姐還沒出現,不由問小滿:“詩音呢?”
那丫鬟的腳程,再慢也稟報完了。
小滿回她:“今夜除夕廟會,大小姐去廟中為您祈福了。興許要申時末才能回來。”
林素挑眉,不由笑笑。
“主子,園中的梅花開了。不如您和陸大俠移步去園中賞花?”
小滿這個提議好,林素笑應:“擺上酒席。我跟陸小鳳喝酒等她。”
“那敢情好!”陸小鳳隻要有酒,那啥都好。
“我們先過去。”
才至花園門口,二人便撞上園中當值的護衛“……主子!”
林素心中莫名咯噔一聲:“怎了?”
護衛麵露難色:“園中來了個高大的女人……另外當值的五名兄弟已經暈了。我……我是她讓來給你報信的。”
“……”
陸小鳳麵色一變,看向林素。後者卻像是早有預料,露“出終於來了”的恍然。
除夕之夜,來者不善。
這算是什麼事兒?!
“阿素?”
“沒事。”林素對他搖頭,吩咐護院:“你去叫門房的小廝,把當值的那五昏迷的拖出來。”
“小滿。”
“主子。”
“把府上護院喊齊,圍上園子。任何人退步三尺!”
“是!”
吩咐完一切,林素這才和陸小鳳對視一眼,二人凝重地走進花園。
園內。
梅花正放,迎寒飄香。
月下站了一人。
身段傲人,身量高挑。
“閣下何人?怎麼來我這小小林府還要讓護院通報?有事,直接找我林素便是。何苦讓他們這些不通規矩的粗人惹了閣下?”論陰陽,林少宮主一直可以的。
那人轉過身來。模樣並不是想象中的豔麗,濃眉大眼,英氣十足。
但你不能說她不美。
因為你隻看她一眼,便會挪不開眼。
這般女子,這個身高,這樣的長相……陸小鳳隻想到了一人。他心頭一跳,隻覺得不可能。
可是,那名女子打破了陸小鳳的否定。
“水母陰姬。為取你性命而來。”
林素:“……?”
陸小鳳:“……?”
說實話,這倆人的第一個反應是疑惑。再嚴肅的氣氛都在這一瞬間破功。
“水母陰姬?”林素眯起眸子,問陸小鳳,單純的疑惑好奇:“是你曾跟我說過的,那個神水宮的陰姬?”
對方言明要取她性命。她倒好,表示不知道對方是誰!還要確定一下?這簡直是紅果果的挑釁!
陸小鳳恨不得捂上她這張破嘴!
他把人往身後拉了拉,上前抱拳:“前輩,這其中是否有什麼誤會?”
“並無。”
“可……”
水母陰姬仿佛耐心耗儘。她看向陸小鳳,無形的氣勢磅礴而來,壓得陸小鳳幾乎快要喘不過氣。
確定了。
這就是水母陰姬。
真得不能再真!!!
“以你的武功,若在水中,隻能在我手下撐上十招。”
但陸小鳳半步未退,運轉全身內力來抵擋她壓過來的威懾。
他咬牙強撐:“前輩武功卓絕,名冠天下。為何又特意來此難為一個小輩?”
水母陰姬看他一眼,把視線轉投向林素:“因為雄娘子死在她手中。”
陸小鳳麵色一變,終於問出她是為誰而來。可他不敢相信威名赫赫的水母陰姬竟然會說出這個名字,也無從想象他們二人會扯上關係。但他還要保持理智冷靜,辯駁道:“雄娘子是被官府開堂審問,所列罪行,他句句認罪。是被按律法判決梟首,何來死在她手中一說?”
“可若不是林素,雄娘子不會死。”
說著,水母陰姬的神情變了。仿佛從廟中法相莊嚴的神像突然變為了一個普通女人。一個為心上人複仇聽不進去任何話的,蠻不講理的女人。
“你大可當日殺了他,我可能這輩子都不會知曉他死在哪裡。”
“可你擅自以宮刑辱他,又把他吊在城門示眾,惹天下眾人側目。”
“……”陸小鳳嘴唇一抿。這個女人的關注點唯有雄娘子,其他根本不屑一顧。
“林素,你不該拿他做震懾。”
“他是我的人。”
“如今我來,也是你當有此劫。”
陸小鳳越聽心中越冷。他不由抓緊林素手腕,以內力傳音給她:“我不了她一時片刻。你抓緊時間快逃。去塞北尋西門吹雪!他能保你。”
“哈!”回答陸小鳳的,是耳邊響起的笑。
一個冷笑。
不是對他,而是對水母陰姬。
“阿素?!”
水母陰姬擰眉看她:“你笑什麼?”
“笑你可笑!”
水母陰姬的神色一冷,林素的神色隻會比她更冷。她眼帶輕蔑,麵含不屑:“你的情郎是誰,誰又是你的人我管不著。但是他雄娘子既是個采花賊,就活該生前被辱,死後也要遭萬人唾罵!”
“實話告訴你——世人說得貞潔在我眼裡什麼也不是,但女子的清白被辱卻是另一回事。”
前者是世俗眼光,後者卻是她們個人。
“你水母陰姬的神水宮隻庇護女子,如今卻要為一個一個不知迫害了多少姑娘的采花賊來找我算賬?”
“難道這不可笑?”
“報複就說報複,遷怒便是遷怒。你來都來了,我林素接著就是。”
“把話說得這麼冠冕堂皇有什麼意思?”
“不論你再怎麼推脫,他雄娘子就是一個名聲狼藉的采花賊。他罪不可赦,不知悔改,本就該死!”
“憑什麼在你口中他就成了無辜可憐的被害者?”
林素斂眸,笑容嘲弄:“隻憑你神水宮盤踞一方,你水母陰姬武功絕世?”
見水母陰姬麵色越來越沉,陸小鳳扯扯她的衣袖:“阿素,莫要再說了!此時不是講理的時候!”
有時候,江湖就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這個道理,根本講不通。
“是麼?”她冷笑一聲,瑩白的麵容宛如冰雪。
她揮開陸小鳳的阻攔,上前一步,擋住他。
“那我林素今天就講講道理!”
她身上青芒大盛,氣勢猛得一放又驟然收起。再度迸發,煞氣逼人。常日伴隨的青光竟成了血色?!
她折了院中的一枝寒梅在手上,那枝寒梅在她手上轉了一圈,似乎二者都在熟悉。眨眼間,她手中那紅色的梅花綻放得更豔,其上隱隱有銳氣乍泄。
陸小鳳怔住,不可置信。
那是……劍氣?
沒人能回答他。
唯一能給他解惑的人已經對上敵人。
她手執紅梅,白裙如雪,傲然挺立。
雙眸凜冽,戰意衝霄。
“太玄宮林素——請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