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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邊已呈魚肚白,街市兩邊各家鋪子的燈籠漸漸都熄滅了,清晨薄霧之中,橋市上的茶攤、食攤已然開張了,四處皆是熱氣騰騰的水汽,各色香味夾雜其中,讓人忍不住停步駐足。
與金梁橋不過一街之隔的大相國寺西鐘鼓巷,謝祒肩頭架著隻鶻,一大早便趁著父親上朝,領著家仆翻牆出來耍了。
家仆牽著狗,與他一並上了金梁橋,往金明池畔遛狗玩鳥。
在這金梁橋上做長久生意的,謝祒這樣恨不得整日混跡在市井中的紈絝子弟便沒有不認得的——那武大賣的肉脯最彈牙有嚼頭、那胖劉嫂煎的甘草冰雪涼水最是沁人心脾、還有那鄭屠販的鹿肉是最新鮮不過了……
噯?謝祒忽然聞見了一股令人難以忽視的香味,循著那滿溢的酥香望去,竟是個從未見過的年輕小娘子,生得白皙勻淨、眉眼彎彎,正動作麻利地給聚了不少人的小攤前烙餅。
她身前擺了張小桌,整齊
地擱了兩排小菜,有切得手指長的黃瓜條、撕成片狀的春菜、炸得金黃的條狀肉排、一筐雞蛋,還有幾罐醬。
左手邊生了兩隻小泥爐,上頭擱著餅鐺,下頭燒得旺炭,餅鐺刷了油,做好的餅皮擱上去煎得滋滋作響,麥香頓時被油脂激發,很快便烙得金黃,她兩隻爐子同時烙著餅,卻一點兒也不忙亂,還有空回應麵前的食客:
“這位官人,隻加素菜的餅三文一個,加肉的五文一個,加蛋加肉則為‘雙喜臨門’,要再加兩文錢哦。”那小娘子腰間圍著藍布碎花圍裙,腰肢被勒得盈盈一握,手裡捏著薄薄的小木鏟子,溫溫柔柔地回頭說著,竟把那粗壯的大漢竟說得麵露羞赧,隻知曉一個勁說:“使得使得!”
那娘子便手腳極麻利地撚起顆紅皮雞蛋,在餅鐺邊緣輕輕一磕,那烙得金黃的餅便立刻裹上一層蛋液,她用小鏟子將蛋黃與蛋液混合均勻,便從邊緣將餅皮鏟起,翻了個麵,給那大漢添上兩塊黃瓜、兩塊炸得金黃的炸雞排與兩片春菜、一截油炸鬼,又問他要豆醬還是白醬:
“這白醬是奴家自個做的,彆家都沒有,您加了肉和蛋的餅子,配這個是最相宜的,隻是加這個醬也得加一文錢。”沈渺笑著解釋。
那大漢大手一揮:“加!”
沈渺舀上一勺,鋪在肉菜上,將那餅皮兩邊往裡折,便盛進一方提前疊成方形的油紙包裡,遞給那大漢:“您的頂配蛋肉醬全家福煎餅好了,這位官人多謝惠顧,慢用哦!”
那大漢也不嫌燙,張口便是一大口,將那香噴噴的餅皮與肉菜都吃了進去,還不及咽下去,便兩眼發亮又吃了一口。
兩三口吃完,又直嚷著:“再來三個一樣的!”
瞧他吃得那酥香掉渣、滿口醬香的模樣,謝祒在邊上瞧著都有些饞了。
而且……這小娘子精明得很嘛,烙個餅還鬨出挺多花樣!
謝祒出自世家大族,雖經了前朝黃巢之亂後,士族早已不如前唐時那樣興盛,他父親如今也隻是秘書省一小小校書郎,但家中卻有祖上便傳下來的良田阡陌,家中呼奴使婢,幾房兄弟姊妹眾多,是從來不愁吃喝的。
這大漢走後,又有個衣上帽上都插滿了小玩意兒的貨郎吆喝著“陸九竹風車,一文兩個”正巧也打橋上經過,被烙餅的香味兒吸引停駐,那小娘子似乎認得他,還笑吟吟地說:“又見麵了,奴家買過郎君的風車呢!要什麼,我給你做。”
他左看看右看看,最後隻要了份素的,但看他抓在手裡吃得眼睛眯起來的模樣,這滋味隻怕也不差。
之後又來了個紅衣綠裙頭上插花兒的小媒婆,也買了兩個,靠在橋欄邊上,悠哉地吃得滿口生香。
謝祒不由心動了,正好他一大早為了溜出門還沒吃過,便也支使家仆去買那所謂加了雞蛋的“頂配全家福”。
“瞧著還算乾淨,你們隻管多買一些送家去。尤其彆忘了給九哥兒屋裡送些去,他自打從陳州回來便食欲不振、鬱結在心,正好給他送些新鮮的吃食,好開開他的胃口。”他說著說著也跟著歎起氣道來:“也不能怪九哥兒,這出門一趟身上銀錢又叫騙了個精光,這便罷了,這也是常事兒了。誰成想連好端端的親事也說吹便吹,這擱誰心中也不好受。”
他搖頭歎息著胞弟的悲慘際遇,順帶支使家仆一口氣買了二十來個,除了自個留了一個嘗嘗鮮,大半使人送回家去孝敬父母祖母與其他兄弟姊妹,還有剩下的,便也大方地賞給了仆從。
吃慣了山珍海味的謝祒是樊樓等大酒樓的常客,他終日在外閒遊浪蕩,見識不少,並不覺著這樣街頭的小食攤能有什麼驚人的美味。
不過是那娘子生得美,招攬食客的話語好聽,又會糊弄噱頭罷了!
一個烙餅,夾了點菜肉,香雖香,但能有多好吃……他也不過嘗個新鮮。
他不屑地咬下去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