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這雙天真明眸,趙慶沒由來的又想起了那道遮天蔽日的白尾。
白發少女穿了墨色紗衣,緩緩踱步,玉足蔥趾落於殘嬰眼前。
孫懷宗感受到那股浩瀚的元神氣息,不由更加恭敬,深深低下了頭顱。
“你為何覺得我不會殺你?”司禾蹲在地上,明眸打量著眼前的陰翳老臉。
孫懷宗低聲道:“以前輩的手段,抹殺懷宗輕而易舉,但以懷宗殘嬰之體,應當是對前輩有用。”
“嗯?”
少女輕疑一聲,笑道:“讓你跟在趙慶身邊,護佑他一家修行,你可願意?”
“懷宗……求之不得。”
司禾又道:“將你留在壽雲山,以身為陣,為我聚攏靈氣,你可願意?”
以身為陣……
孫懷宗臉上顯露幾分掙紮,但猶豫瞬息之後還是答道:“懷宗願意。”
少女伸出纖手,笑盈盈的托起了眼前靈體:“若將你煉製成傀,封入靈寶之內,永世為兵……”
孫懷宗瞬間心涼半截,但他深知,能多活一刻便多一分生機。
隻是他還未曾開口,眼前的女子又開口了:“獻出命魂,奉我為主。”
孫懷宗瞬間展露笑顏,獻出命魂雖說失了自由,但也總比封入靈寶強太多了。
一道晶瑩玉柱漂浮而出,落入司禾手中。
少女輕蔑笑道:“叫主人。”
“主……”
蒼老的呼喚戛然而止。
隻留下司禾冷幽幽的聲音:“主人賜你解脫。”
她緊握的纖手緩緩伸展,其中再無孫懷宗的身影……
少女嫌棄道:“喊得真難聽。”
趙慶心神巨震,一位修士的本命元嬰,瞬息之間便消亡在了司禾手中!
他似乎從司禾的笑顏上,又見到了沉浮於汪洋中的妖神。
“如若不除,日後他恢複元氣,可能對你們有所威脅。”
趙慶和小姨聽到遲來的解釋,輕輕點頭……
司禾淺笑嫣然,手中抓著一把玉簡走到趙慶身前:“怕了?”
趙慶微微挑眉,我要是能弄死他,我早就下手了。
他知道司禾說的不是這件事,故而沉默不語。
不過卻是在心中默念道:“賜我解脫的時候,能讓我自己脫嗎?”
司禾回應道:“三十年壽元,這次虧嗎?”
趙慶:……
“明年再來。”
小姨美眸默默打量著眼前的少女,伸手將其拉入了自己懷中,司禾並沒有反抗。
周曉怡也隻能是破罐子破摔了,自己家多了個化神妖修,還能怎麼辦呢?
不過少女方才顯露一瞬的莫測修為,依舊在她心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痕跡。
司禾將雪足倚在趙慶腿上,嬌軀則是乖巧的窩在曉怡懷中,察覺到女子眼底閃過的複雜之色,她輕輕搖晃小姨藕臂,嬌聲道:“主人,小禾方才是跟趙慶開玩笑的……”
·
晨光熹微。
一道杏黃小舟離開了壽雲山,帶走了數十枚玉簡。
那些都是司禾篩選出來的功法和一些秘術訣要,除卻給姝月留的雷法之外,還有幾式禦劍靈訣……倒也不用趙慶再去購買。
暗中驅使含光劍陰人,足夠使用了。
至於其他的功法術冊則隻能用來出售,小姨馬上就要參加血衣考核,不至於現在改修功法。
而血衣樓則是有自己傳承的青龍血典,也隻有姝月的那道雷法有些功用。
小姨依舊穿著那雙高跟鞋,靜靜佇立趙慶身邊,緩聲道:“司禾……雖不至說是喜怒無常,但總感覺有些難以琢磨。”
難以琢磨……如果是以前的趙慶,肯定會說司禾多乖,很好養。
但現在,他隻想告訴小姨,請用力蹂躪這個小反差!
他稍稍沉吟,斟酌道:“她在山上太久了,性情多變,或許是太過孤寂所致使。”
小姨蹙眉:“你觸及獸角之時,經曆了什麼?為何那般失神?”
趙慶一時無言以對。
沉默良久之後,他才想到了措辭:“她……太熱烈了。”
嗯!?
周曉怡美眸一挑,默默體悟著其中的韻味。
片刻之後。
丹霞城,血衣樓。
趙慶兩人再次見到了曾經的那位接待女修,婉兒如今已是練氣後期的修為,見到往日來往於二層的兩位客卿,她也極為意外。
不過卻也未曾再多聊什麼,她還要忙著清點拍賣的明細玉簡,隻是將兩人引入了二層隔間,恭敬奉茶之後便告辭離去。
依舊是曾經的客卿隔間,推開窗還能看到滿街的桂樹。
近十年歲月飛逝,這些樹看上去倒也沒有什麼變化。
凝練的神識輕掃,被第三層的陣法所阻擋,但掌櫃不在樓中,婉兒方才已經說明。
小姨催動水法,將木漆地麵認真清洗,而後褪去玉鞋放在門後。
赤足落地,女子換上了那身朱子紗衣,淺笑盤坐於小案之前。
婉兒送來的茶水被傾倒,一枚枚青柑散落在地上,隨著纖指揭開果皮,刺鼻而又有些酸澀的清香彌漫開來。
微黃果肉沉入白水,女子輕笑道:“趙客卿,手談一局?”
下棋啊?
趙慶欣然應允,如同當年那般對坐於女子身前,隨手握起了幾枚黑子。
周曉怡美眸輕抬,與眼前男子幽幽對視。
下一刻,啪嗒一聲。
其青蔥玉指從棋盤上拂過。
落子天元。
青柑的汁液刺鼻而酸澀,一瞬間將趙慶拉回了往昔歲月,眼前的女子依舊是那般清傲……天元落子,也同樣是當年的棋局。
他不由想起了在靈舟上時,小姨對自己說過的話。
“修行苦悶,結一道侶,當高歌遠遊。”
“萬裡大漠,清歡獨舞一曲。”
“蒼茫冰川,劍鳴與風雪同蕩。”
“雲海朝霞,熔岩落日,春桃夏荷,紅楓雪夜……”
趙慶神色微動,落子之後抬頭輕語:“明年驚蟄,我與清歡前往遼西,咱們儘早出發吧?”
小姨舉杯微抿,瞬息感受到男子的心意,輕笑道:“多早?”
“今日,稍後便回家接上姝月和清歡。”
女子展露笑顏:“去哪?”
“由北漠而過,先到七夏國。”
“咱們在七夏渡歲,而後前往海外琉璃島,入夏之前應有冰川。”
“遊玩幾日後,前往遼西暫居。”
“驚蟄一過便返回長生坊,也不知今年還有沒有桃花。”
女子不再觀望棋局……螓首抬起,清冷的容顏上儘是笑意。
她緩緩起身,玉足一邁便蹚倒了棋盤。
青柑滾落,滾燙的熱茶在地上暈染。
“阿爹,給曉怡講講司禾的熱烈?”
司禾啊……
我原本以為她隻會口嗨,沒想到她真的很會口嗨。
怎麼說呢?
一場緊張而熱血的奇幻冒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