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辭看著女兒,緩緩搖頭。
“這些我都懂。”
“我本來就沒覺得妓女低賤,也不畏懼生死……”
“你有了歸宿,我也放心了。”
“這半生權當是場噩夢,倫理綱常,生死貪欲,我早就不在意了。”
婦人怔怔道:“可……”
“可我對他死心塌地,飯都吃不飽還要為他生子,他為什麼要走?”
“顧清歡,你說是不是因為我上輩子作孽太多?”
她狠狠的掐住清歡的脖頸,幽幽道:“你這小賤種倒是有個好男人。”
女子絕美的容顏漸漸漲紅,卻一動不動的看著姐姐。
姐姐雖然很少提起那個姓顧的男人,但這卻是她一生的心結。
如若她真的不在意,或許自己早就溺死在交萍縣的大水中了。
不知過了多久,美婦鬆開了手,靜靜看著容顏緋紅的清歡。
“好好跟著趙慶吧,少來見我。”
“我是個被人欺儘的妓女,配不上做你們的娘。”
“早幾年,我都想著等你有了男人,我便陪嫁跟著你,即便你沒人要了還有我。”
她怔笑:“可每天清洗,這身子早就洗不淨了……”
無麵神像佇立,禪衣飄蕩,秋風卷動經冊。
顧清歡雙眸溢出晶瑩,默默倚在婦人懷中。
……
巳時,烈陽高照。
白馬寺木門敞開,有一位又一位香客到了賀陽山,前往正殿貢香拜佛。
絲絲縷縷的煙氣飄散,一聲聲鐘鳴回蕩不止。
趙慶和司禾並肩而行,竟也有一瞬間忘記了道信的修為實力,隻覺得這就是一處尋常的古刹。
有一位老人默默站在正殿之前,注視著神像之下跪拜的身影。
有人低聲誦經,有人沉默叩首。
篤。
篤。
篤。
小和尚們緩緩敲打著木魚……
趙慶站在不遠處觀望著大殿中的情景,能夠隱約聽到香客的哀求低訴。
司禾美眸微凝,傳出心念。
“這個名叫承遠的主持,也在修菩提的路子。”
趙慶輕輕點頭,保持著沉默。
白馬寺中,如同李清辭那樣得到道信照拂的,並不是個例。
單是他們兩人察覺到的,就已經有三人了。
小沙彌慧廣,手中的念珠乃是神道香火凝聚,並非白馬寺的香火,而是那位菩提行走自身的香火。
寺裡的主持承遠,則是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在大殿前傾聽著世間悲苦寒涼。
司禾認為,這也是一種獨特的修心之道。
隻不過,當他們得知慧廣的身世之後,卻又發現了更微妙的地方。
寺外的香客偶然言語交談,有人認得那忙前忙後的慧廣小僧。
那小家夥本是天水郡祝靈縣的一位貴公子。
是縣太爺的親孫。
隻不過剛滿七歲之時,家中遭了變故。
並不複雜,一眾囚犯合力闖出了縣牢,將縣官家中的男丁儘數屠戮,婦女皆儘辱殺……
唯一留下的小孩,被死囚閹了身子,丟到了妓院受辱。
祝靈縣縣令,一家連帶仆役整整二十六口,滅門絕後。
這在當年引起了巨大的轟動,整個天水郡人儘皆知,甚至有人專程去妓院瞧一瞧那個畸人。
後來白馬寺的方丈得知此事,賀陽山上便多了一個小沙彌。
司禾輕聲道:“他滅了苗劍一門,又續了慧廣半脈……”
趙慶沉默不語。
他隱約間察覺到,被道信照拂的人,大多都很慘。
與其說是傳下仙道機緣,不如說代替世間理法給了慧廣一些補償。
菩提一脈七百年前的天下行走。
賀陽山深處的枯寺。
在交萍縣大水中,帶著妹妹掙紮活下來的十三歲幼女。
祝靈縣縣令一家,被人肆意欺淩之後的半條殘命。
至於老主持承遠的身世,並沒有人提起,他們也無從得知。
但是也不想再聽了。
司禾美眸微側:“這具香火化身,離開白馬寺後便弱了很多,離開賀陽山就會直接消散。”
趙慶輕聲道:“你打算留在這裡?”
白發女子微微頷首:“我問老家夥要間屋子,也正好看看他到底在乾什麼,順便了解一些以往不知道的隱秘。”
趙慶明白情況,緩聲道:“正好讓清歡在經閣也住幾天,之後我再帶她回鬆山。”
司禾留在這裡也好,也隻是一道香火化身,能夠從道信口中知道不少事情。
女子輕笑:“我替清歡守著她娘,以後讓清歡去壽雲山陪著我。”
寺外傳來沙沙錯亂的腳步聲。
是下山施粥的僧人回來了,他們兩兩擔著偌大的木桶,經由寺門魚貫而入,前去準備正午的餐食。
那位神色平靜的老僧走在最後,渾濁的雙眸掃向趙慶兩人,緩步而來。
道信合掌傾身,低聲道:“前輩。”
趙慶很自覺的側開一步,以他的歲數可當不起人家的大禮。
司禾輕輕點頭,笑道:“那麼多人,你救得過來嗎?”
道信微微一怔:“老僧救的是自己。”
白發女子若有所思,美眸掃向來來往往的香客。
“借用你寺這些年攢下的香火,不打緊吧?”
老僧搖頭輕歎:“前輩自便,這些香火對我的修行也無甚用處。”
“我給前輩準備一處禪房,等清辭喚了匠人還能稍加裝點一番。”
司禾沉默片刻。
突然問道:“你有靈石嗎?”
道信:……
老和尚看著眼前飄忽若神的白發仙子,心中突然生出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司禾笑著又道:“我教你些山海界的神道秘法,觸類旁通對你也有些好處。”
道信稍加斟酌,低頭看著自己的布鞋:“前輩若對此界有所疑惑之處,道信知無不言。”
“好!”
司禾纖手一伸:“借點小錢,以後還你。”
她自然不會將眼前的家夥當做一個老人,這道信的容顏也不過是為了遮掩些許異常……
道信麵露疑惑,看了一眼趙慶。
“百萬靈石?”
司禾美眸一挑:“上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