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幽冷而漆黑。
高懸於絕地之上的偌大穹鏡,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司禾手中,那一麵妖異小鏡。
但鏡中卻並未映出任何景象,唯有奇詭而晦暗的各色流光不斷暈染蕩漾著。
那是這欲都中所有的情欲彙聚而成,一抹抹幽光閃逝浮動,如同潮起潮落,影響著整個秘境的情緒與欲望。
七情六欲鏡!
趙慶不由麵露輕鬆笑意,但也並未完全放鬆下來。
畢竟這鏡子不管是在頭頂,還是在司禾手裡……效果都是一樣的。
準確的說。
這片秘境因此物,被人喚作欲都與鬱都。
以後司禾把鏡子帶到哪裡,哪裡便是新的欲都絕地。
至於司禾能夠如此迅速取到鏡子,趙慶倒是沒有任何意外。
畢竟天香所留下的試煉封印,算不上太難。
隻是舍棄一些欲念便可。
不同於尋常關乎資質天賦的驗證,也不需要爭鬥廝殺。
而是一種每個人都能做出的抉擇,或許……喚作心上經綸更為合適。
不過這抉擇,他顯然是做不到。
看葉曦那些欲念仇恨,想來也無法放下分毫。
而司禾卻有很多早已不在意的欲念,可以選擇一些割舍,便如數千年前某代子民,青丘之上的某些舊事。
細細想來……清歡小姨紅檸,恐怕也無法舍棄自己的欲念。
但是姝月或許可以——
她有個在外逍遙的親爹,關於那段淡漠的親情,姝月很早就已經不在意了。
一念及此。
趙慶望向葉曦的目光,似乎更多了些許深意。
比起姝月,這慘兮兮的姑娘,至少還有個為了她付出所有的父親。
得知自己女兒被嫡脈的人肆意欺淩,那男人也不管什麼修為尊卑,直接以金丹修為屠戮練氣——衝動愚蠢、殘暴血腥,卻又如一頭威風凜凜的雄獅。
葉弘訓或許早就想好了一切後果,或許……也沒有。
但直到他為此葬送性命之前,麵對葉氏族老也不曾有過絲毫畏懼。
明智與擔當,本就很難兼具。
“《太上忘情卷》——”
司禾隨手取出一道玉簡,刻錄著自己感悟到的經籍,同時笑看葉曦泛紅的雙眸:“這功法極為玄妙,但眼下舍棄部分情欲的試煉,無疑是修行此道最好的引子……”
“你現在做出決定也還來得及,免得日後還需重新摸索感悟。”
葉曦雙眸輕闔緩緩點頭,下一瞬卻又綻放明媚笑意,盈盈施禮道:“多謝娘娘贈法~葉曦還無法決斷,日後再慢慢琢磨好了。”
司禾認真審視眼前少女,慵豔美眸中多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葉曦要這功法,可能不是為了自己修行。
而是以弟子的身份交給葉氏古族……總有人會去嘗試一二。
麵對遮天蔽日的古族,她即便是成為天香行走都無法報複太多。
但將這忘情大道留給葉氏……或許能在日後造出一樁樁慘事,造出一個又一個俞祖,給葉氏帶去麻煩或是動搖根基。
司禾與趙慶對視頷首,繼而將玉簡拋給了葉曦,隨口點評道:“或許能給某些宗族帶去災厄,但卻無法動搖根基覆滅一族……甚至反倒使其更強大。”
葉曦和葉氏,穿的並不是一條褲子。
這件事,趙慶早就發現了。
中州七古族。
簡葉方蕭夏,南宮攜皇甫。
簡瓊簡廷有簡氏的助力,護道者親舉的夏語嬋出自夏氏,蕭雲舒背後有蕭氏與皇甫氏……南宮瑤自家也有女子入城。
但葉曦不一樣。
葉氏在中州地位極其尊貴超然,甚至位列七古第二,與簡族平起平坐。
可葉曦卻從來都是以月蓮弟子自居,從未自稱出身古族,能夠進入天香城,也是玉京宗門共舉的結果。
少女笑吟吟的回望兩人,泛紅的瞳子顯得有些妖異,輕柔自語道:“多謝提點……葉曦會牢記的。”
她稍稍查看玉簡傳承之後,珍而重之的將其收好。
對於自己的舊事慘狀被兩人看儘,卻並沒有絲毫在意。
她也同樣看到了趙慶和顧清歡的掙紮絕望,甚至看到了那位司幽娘娘,還是幼狐之時的茫然無助。
但凡是生靈,皆有七情六欲,即便是尊高無上的玉京樓主,也無法漠視情欲。
尤其是在這亂欲絕地之中。
情欲被無限放大牽扯,她深藏的仇怨無所遁形。
被族人欺淩辱罵排擠,在身上刻下屈辱的符痕,父親因此喪命,自己也墜入月蓮……
這些相較於世間情欲苦楚,其實根本算不得什麼。
但唯可惜……
她恐怕永遠也沒有機會報仇。
這天下不知多少修士向往古族,可她卻又貪戀紅塵。
畢竟在世家古族裡,一切生來便是注定的,無關天賦資質,僅以血脈派係為根本。
而麵對葉氏嫡脈,即便她日後成為月蓮宗主,也無法動搖對方分毫。
哪怕成為天香行走,都難以顛覆葉氏嫡脈。
但她此前還是選擇了向趙慶爭取,即便敗亡離城,她也甘願獻出所有。
便如同她的父親傾儘一切,她也依舊在沉默中承受著折磨。
她再一次付出所有,也換不到顛覆仇怨的機會。
可惜的是。
她並沒有什麼能夠打動趙慶的東西,血衣要助力的是紅檸司禾,她距離天香行走還有很遠很遠。
葉曦盈盈抬手整理青絲,雙眸顯露輕鬆笑意,又恢複了此前那般風情姿態。
可笑的是。
即便她已是月蓮少宗,容顏絕美風情無雙,但那嬌俏玲瓏的身段,永遠也稱不上妖嬈誘人。
“讓師兄娘娘見笑了,都是些尋常事而已。”少女美眸彎成了月牙,輕鬆言笑掩過了一切舊事,但那依舊泛紅的眼眶,卻又有著說不出的淒美。
散發著晦暗流光的小鏡,將此間氣氛映的有些詭異。
俏生生站在碎骨中言笑的少女,如同盛開在枯寂荒漠中的茶靡花,像是一場破碎而迷離的殘夢。
確實隻是尋常事,七情六欲生靈共有,所有人都在經曆著承受著體悟著。
如同她這般的故事,話本裡也屢見不鮮,不過是在家族中受儘屈辱,直到某一天登臨絕巔報仇雪恨。
但真正可悲的。
並非話本最初的淒苦與掙紮,而是早已注定的結局與終章。
——出身葉氏的女子,永遠也無法顛覆葉氏。
葉曦含笑與趙慶對望,男子目光中的些許憐憫,使她有些無所適從,不由輕笑戲弄道:“師兄是覺得葉曦可憐,不方便再出手打我?”
趙慶:……
他隻是想到了當年的清歡。
即便葉曦和清歡完全不同,出身與資質天壤之彆,卻也都是人前賣笑,背後舔傷的女人。
不過如今的清歡,早已不同於當年了。
但趙慶見到葉曦此刻的模樣,依舊暗自憐憫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