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帶衣蹀躞(13)(2 / 2)

他不知道的是,徐蟄心裡也很虛。

蕭峰這些天在難受痛苦,沒注意過馬廄裡的馬成了什麼樣子。現在它們稱得上正常範圍的膘肥體壯,再過一段時間可就不一定了……

徐蟄背著手轉了兩圈,深呼吸平複下心情,撐著桌案對蕭峰道,“你可知道我有多羨慕你?”

蕭峰愣神,“為什麼?”

“因我空有一身抱負無處施展!我想做個名將,在戰場殺敵,開拓疆土名留青史,到時候誰都知道我蕭伽藍。可陛下偏偏不給我這個機會,你以為我就願意留在後方隻照看軍馬嗎!

“都是你害我不得不留在此地。好容易戰事激烈,我卻受困一方!要是按照陛下的意思,豈不是再等十幾二十年,我的年紀夠了,才算是磨礪好性子?那時候又該去哪裡找這大好機會?”

蕭峰遲疑問:“你……想讓我向陛下求情,將你調任到前方?”

“我哪裡能管得了馬?如果我留在這裡,才是害了遼國。”徐蟄語氣哀戚,其中是蕭峰熟悉的悲痛,可他卻不知道,這份悲痛因何而生。正要詢問,他便收斂了失落,重新恢複到怒氣衝衝的模樣,仿佛剛才那句話隻是幻覺。

“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到底願不願?”

蕭峰做不到像徐蟄一樣滿心都是遼國,但他敬佩這樣忠於國家的人。如果隻看二人的交情,他自然是願意為這樣一個人出份力的。

而且……說不定真的可以勸耶律洪基退兵呢?

蕭峰道,“請將此事交給我吧。”

“好。”

蕭峰看到了徐蟄如釋重負,仿佛交給他做的不是押運馬匹的差事,而是他心中全部的念想。

他領了令牌下去,點出三千駿馬。遼國的果然比中原更為強健,蕭峰心情沉重,左右為難,就這麼將馬送往前線。

耶律洪基看到這樣的馬之後大喜,在聽到蕭峰主張退兵後,言辭拒絕。蕭峰隻能退而求其次,說出徐蟄的懇求。

耶律洪基道,“馬政為軍國大事,伽藍怎知在後方看管馬匹不重要?他養的馬很好,比往日的馬兒還要健壯,有這樣的夥伴,攻下宋國不是難事。義弟也不要再勸了,隻看我軍長驅直入吧!”

“大哥……”蕭峰臉色變得難看,他已經想象到,麵對這樣的軍隊,宋國應對會有多狼狽。

耶律洪基道,“還要勞煩你再跑一趟,回去多勸勸伽藍,等攻下東京,朕便準他回來。”

平原地帶可以跑馬,耶律洪基見識了徐蟄養的馬有多好,自然要讓他做自己擅長的事情。等打下了平原,往後都是崎嶇丘陵與山地,戰馬的作用就不那麼大了。

剩下的大半江山,還不夠他實現心中誌向嗎?

蕭峰自然也明白耶律洪基的意思,他剛才幾乎萬念俱灰,現在聽到徐蟄還有機會,也覺得該走這一趟。

等把眼前之事做完,再考慮其他吧。

於是他快馬返回倒塌嶺,見了徐蟄,與他說明耶律洪基的意圖。

豈料他沒有一絲喜悅,反而放聲大笑,笑聲中不禁沒有少年意氣,更帶著無邊苦澀。

蕭峰問,“陛下並沒有打算一直讓你居於後方,為什麼不高興?”

“你可曾去過馬場?”

“不曾。”

“你可還記得我的飛燕?”

蕭峰與徐蟄初見時,便是他騎著那匹棗紅駿馬在戰場上飛揚,轉瞬間便弄得楚王軍心大亂,更是乾脆利落地取了耶律重元的性命。

後來又外出打獵,也遇到了徐蟄與他的馬兒,隻是那匹馬肥壯得很,與耶律涅魯古叛亂時,倒不像是同一匹了。

蕭峰靈光一閃,好像明白了什麼。

在宋國時,他們的馬……

“哈哈哈哈哈哈。”徐蟄大笑,他捂著肚子彎下腰,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做不了功臣,我隻能做罪人了,哈哈哈哈哈哈。”

“怎麼回事?”

徐蟄不答,轉身一邊笑著一邊離開大帳。

蕭峰去後麵瞧了瞧馬,卻見那些馬胖得後背寬實,一匹匹懶散非常,被人拽著勉強走上幾步,慢悠悠地不願跑動,像極了那日在林中,被徐蟄安撫的飛燕的模樣。

“這是怎麼回事?”蕭峰去問照料馬匹的士兵。

士兵哭喪著臉,道,“不知道,原本隻是胖了一點,還是很強健的,誰想到一直變胖,莫名其妙就成了現在這樣。這可該怎麼辦?”

蕭峰知道,這大概是徐蟄的神奇之處,看他難過悲痛的模樣,大約是沒有什麼好辦法讓馬匹恢複正常的。

他歎了口氣,回了自己的帳中,呆坐著不知該做什麼好。他腦子裡很亂,一會兒想到宋人對他的謾罵,又想起遼軍打草穀抓來的奴隸,還有方才徐蟄的笑聲,全都縈繞在腦海中。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若是在宋國,此時到了該歇息的時候,遼人卻沒有這麼多禁忌,外麵依然有聲響。

不一會兒一個士兵在他的帳子外麵道:“大人,您可有見過蕭伽藍大人?”

蕭峰回神,“不曾見過。找不見他了?”

“是,找了各處都不見他。陛下傳了令來,還要繼續將馬運到南京。”

蕭峰想起後麵那些馬,心裡有種不祥的預感,“我去找他。”

他找遍了群牧司都沒能找到蕭伽藍,隻好親自再送了一趟馬。這批馬十分懶怠,讓飽含期待的耶律洪基狠狠失望了一下。

叫他更加驚訝的是,接下來送來的馬也全都如此,作戰中損失慘重,耶律洪基不得已隻能放棄進攻計劃,倒讓蕭峰鬆了口氣,宋國也趁此機會做出反應,又有北邊的完顏阿骨打鉗製,一時間無法動作,呈僵持之勢。

如此過了兩年,耶律洪基的生命也漸漸走到了儘頭。

“還沒有找到伽藍嗎?”七十四歲的耶律洪基躺在床上,心中萬分懊悔,兒女們守在旁邊,不需要多說,他也知道自己熬到了儘頭。

耶律延禧沉默著搖了搖頭。

耶律洪基道,“是朕錯了,這個孩子太傲氣,朕不該派他去做牧司使……朕不怪他啊……”

所有人都以為,蕭伽藍知道自己養的馬不足以上戰場,貽誤戰機才自責離去。

蕭皇後在蕭伽藍離去不久後逝世,耶律洪基就是他最親近的人,臨終之前,最掛念的就是他。

他反複叮囑,“如果見到伽藍,就讓他回家吧。”

耶律延禧道:“我會的,祖父。”

得到耶律延禧的保證之後,耶律洪基失去了聲息。

蕭峰站在海岸邊,阿紫的笑聲在遠方響起,“姐夫,船來了!咱們還要再往西走嗎?也不知道蕭伽藍到底跑到了哪裡,等到了對岸,應該就能遇到他吧?”

“或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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