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們坐在不會做出伸頭探腦的不雅動作, 但都偷偷斜著眼看他。
隻見太子沉沉低著的腦袋猛地一點,接著突然抬起,眼中還有不易察覺的茫然。
李世民和徐蟄視線相交, 就知道他根本沒聽清自己的話。
而且他剛才的樣子,是在打瞌睡吧?
李世民覺得好無奈。明知這具年輕的身體裡是自己的兄長, 對上兒子熟悉的麵容,還是忍不住像父親一樣去關心他。
臣子們看到他在早朝時打瞌睡,肯定又在心裡說他不懂規矩了。李世民不覺得徐蟄有意不敬, 承乾的身體確實不太好, 難道是這兩天又不舒服了?
李世民關切地看著徐蟄,嘴上還是道:“太子詹事說的話太子可聽到了?你以為如何?”
徐蟄醒神, 終於輪到他說話了。
他從座位上站起來,微微彎腰,“臣自請廢除太子之位。”
此言一出,滿朝嘩然。
幾個老臣都坐不住了,尤其是太子的老師們。孔穎達伸手指向徐蟄, 一個勁地顫抖, 氣得說不出話來。
他們這些做老師的都沒想過放棄太子,太子怎麼能先想撂挑子不乾了?那麼多人盯著太子的位置, 就算是一時氣憤,也不該說出這樣的話動搖國本!
張玄素去東宮進諫時,太子跟以前就不太一樣。今天還在朝堂上打瞌睡, 剛才那句話又說得極為認真,張玄素覺得太子這次是真的。再看太子, 筆挺地站在原處, 凜然不畏與陛下對視, 毫無悔改之意。
張玄素心中一動, 大聲道:“荒唐!一國儲君怎可如此荒唐行事!”
太子行事荒唐全朝皆知,和太監玩樂是荒唐,可以改正,今天的事也是可以改的。
其他人都在小聲交頭接耳,唯獨房玄齡看了眼李世民,又看了看魏征,若有所思。
李世民咳了一聲,大家安靜下來。
“胡鬨!”李世民也有改立太子的意思,但是不能這麼突然。太子固然有不對的地方,但是還沒到另立的地步。儲君之位頻繁更迭,會導致其他兒子產生異心,隻有太子之位穩固了,人心才能安定。
就算換人當太子,也不能說換就換。
大兄也真是的,怎麼不提前跟他商量一下。
魏征先反應過來,出列在前,“陛下息怒。”
其他人不管心裡是怎麼想的,也跟著出來勸他,“陛下息怒。”
李世民冷聲道,“今日早朝就到這裡,諸位愛卿請回,太子過來。”
臣子們紛紛離去,沒有一個拖遝的。他們都知道,陛下的教子時間到了。
宣政殿在大明宮中心,北邊是內朝紫宸殿,南邊就是外朝含元殿。
四周還有禦史台、翰林院、東西朝堂、左右金伍長院,以及中書門下省,還有宦官的殿中內省和內侍彆省,其他的望仙台、太液池、清思殿等不適合談話,李世民乾脆叫著徐蟄一起回太極宮,順便還能吃個飯,就這麼一路返回太極宮。
徐蟄心裡直歎氣。
他早上三點四十多就起床,一直折騰到現在,就說了一句話,這就要回去,太折騰人了。
一路沉默無言,又回了太極殿。
東宮在太極殿的東邊,準確的說,東宮是太極殿的一部分,是正殿東邊的宮殿,從大明宮回去,穿過玄福門,正好從東宮前麵經過。
李世民看到宮牆,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但是徐蟄在後麵的肩輿上,等一會兒到了太極殿再跟他說吧。
肩輿落在東宮門前,內侍太監扶他下來,跟在李世民進去,落座後,田琮端了兩碗濃稠的茶湯來,靜悄悄地退下,隻餘父子(兄弟)二人。
桌上的茶湯透著蔥薑味,徐蟄扮演彆人的時候都沒遭過這個罪,唯獨兩次成了太子,連口清茶都喝不到。
不止如此,這個時候的釀酒工藝也不怎麼樣。有一種酒,釀完之後上麵漂著一層綠色的東西,因此被稱為“綠蟻酒”,“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多麼詩情畫意的場景,再想想這個綠蟻酒是個什麼東西,就一點向往都沒有了。
“朕知道你不想繼續做這個太子,此事急不得,得先想個章程,才能叫文武群臣滿意。自古以來,儲君不穩,必出禍端。大兄也不想動搖大唐江山吧?”
“你說該怎麼做?”
徐蟄今天早上那句話,不是沒頭沒腦地表示自己內心的想法,而是當眾給李世民一個態度。
在朝會上直截了當地說出來,李世民心裡的懷疑也該去了。從此他對大唐江山沒有威脅,也沒有給兒子侄子報仇的心思,大唐江山還是李世民的後代的。
李世民道,“大兄也知,承乾身體一直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