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快要離開了。
她在離開前,揪住了喀嵐的衣擺。
“照顧好……你姐姐。”
母親這麼說。
喀嵐來不及悲痛。他茫然無措地應了下來。
他覺得恐慌。時間流逝地那麼快,他隻能在關鍵節點上做出抉擇。
母親去世的那一年,卡莉坦剛剛成年。
成年的外鄉人會麵臨一個選擇——成為嚓查斯的領民,或者離開嚓查斯去流浪。
卡莉坦的離開需要謀劃。
這些年裡他們一家沒人再被渴死,有些端倪被查了出來,嚓查斯察覺到有水係魔法師的存在,他們想要留住卡莉坦。
嚓查斯沒能留住。
因為喀嵐把“擁有水係魔法”這件事攬在了自己頭上,他以死相逼把卡莉坦送出了嚓查斯,讓她再也不要回來,不要再碰有關嚓查斯的任何事。
他給她自由。
隻是——
隻是五年後,卡莉坦主動回來了。
因為他。
……這次不會了。
喀嵐抬起頭,看著因為母親的離世眼淚撲簌簌掉的卡莉坦。
“姐姐,離開嚓查斯吧,再也不要回來。不要相信任何人,即使我主動聯係你也不要信,那是嚓查斯的手段。”
卡莉坦不走。
她在嚓查斯的這些年裡意識到了水係魔法師會遭受什麼,她逃不掉。
喀嵐狠狠把她推到柵欄外,他眉眼間是顯而易見的厭惡。
“滾啊!現在誰知道你是水係魔法師?你現在走了我就安全了!你彆拖累我!卡莉坦,你還不明白嗎?你就是個災星!你滾出我家,滾出嚓查斯!”
他這麼不客氣地說著,無視卡莉坦受傷的神情。
卡莉坦用那雙綠色的眼睛看著他,幾乎是哀求。
這裡是她的家,她無處可去。
喀嵐寸步不讓,他咬緊牙關,聲音發沉。
“我恨你,卡莉坦,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卡莉坦被那濃厚的惡意震撼,她在原地站了很久,最終在指尖凝出了一個水流兔子。
“……讓它陪著你吧。
喀嵐,再見。”
水流兔子趴在喀嵐的肩膀,卡莉坦轉身離開了,一件行李都沒有帶走。
喀嵐默默地看著她,算著她走到法陣的時間。
然後在卡莉坦會被守衛攔住前,他在家門外大喊。
“我是水係魔法師!我是水係魔法師!”頂點小說
一個家裡怎麼會有兩個水係魔法師呢?
那樣的概率太低了。
幾乎可以稱之為奇跡。
既然喀嵐已經是水係魔法師了,那麼將要離開的卡莉坦就隻是一個普通的外鄉人。
卡莉坦不會被攔截。
喀嵐露出一個奇異的微笑。
他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他知道接下來自己的命運。
……長達五年的折磨虐打。
或許更久。
最開始兩個月他會享受最優渥的條件,然後他會被要求為嚓查斯的水源做出貢獻。
他不願意。
因為他根本做不到。
但他會表露出對嚓查斯的仇恨——表明他有能力,隻是不想為嚓查斯賣命。
隨之而來的是生活條件的不斷降級,貴族們的遊說和威脅。
拒不合作的最後,是嚓查斯最陰暗的監獄。
他會在那裡日複一日地被打斷腿骨,被高溫的烙鐵留下醜陋的印記,被電擊到嘔吐昏厥。
刑罰的花樣太多,他已經不記得他到底體會過多少了。
死亡是奢望,活著才是最殘酷的。
但隻要他名義上還是水係魔法師,就不會被輕易地虐殺。
嚓查斯的現任領主不像他的父親那麼瘋狂,他不會試圖通過可怖的實驗來造出水係魔法師,水係魔法師用掉一個少一個,他很珍惜活著的水係魔法師。
直到卡莉坦逐漸作為天才水係魔法師在外界嶄露頭角,嚓查斯的領主注意到了這個人物。
他恍然意識到這是個圈套——他關在監獄裡的是個冒牌貨。
嚓查斯的領主足夠狠毒,也足夠聰明。
他知道該怎麼讓卡莉坦回來。
喀嵐閉上了眼。
時間飛速流轉,等到他再睜開眼時,疼痛來的猝不及防。
聯絡器的聲音開著,嚓查斯領主的走狗們聲音很大。
“卡莉坦·克莉絲汀,難道你不想你的弟弟嗎?回來嚓查斯看看他吧!”
刀抵在喀嵐的喉嚨,他被威脅著。
“來,跟你姐姐說句話。”
多麼熟悉的場景啊。
喀嵐昏沉地想著。
他在夢裡描摹過千百次這個場景。
聯絡器在漆暗的牢房裡閃著光,他的腿和胳膊都被鐵棒打斷,疼痛到麻木。他被綁在椅子上,怎麼都掙脫不開。
刀尖已經劃破了他的皮膚,但那種痛感對他來說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他不肯說話,所以那群良心泯滅的劊子手用鋒利刀尖戳進了他的眼睛——
即使他咬緊牙關,慘叫聲還是會從他的喉嚨裡衝出來。
卡莉坦聽到了。
卡莉坦明白了一切。
卡莉坦說
,“我會回嚓查斯。”
這是喀嵐經久不衰的噩夢。
他無數次地質問自己,為什麼不能再堅韌一點,為什麼要叫出聲,為什麼不能再忍忍……
這樣卡莉坦就不會回來。
這樣卡莉坦就不會因為他被迫答應許多不平等的要求。
這樣卡莉坦的眼睛就不會有他那令人作嘔的藍色——
他與卡莉坦交換了一隻眼睛。
他那隻沒被戳傷的眼睛裡被植入了魔法定位感應器,換給了卡莉坦。
而那隻被戳傷的眼睛已經被剜了下去,他戴著藍色的假眼珠,用卡莉坦綠色的眼睛來看這個世界。
喀嵐沉默地看著黑暗中亮起來的聯絡器。
他在尖刀離開他的喉嚨前,用儘全身力氣向前動了一下。
血液噴湧,喀嵐感受著喉嚨被切割開的疼痛,滿足地笑了起來。
變成啞巴也好,死掉也好。
他再不會發出痛呼讓卡莉坦回到嚓查斯。
再也不……
“外鄉人……”
喀嵐覺得世界似乎動了一下。
時間又開始飛速奔跑,喀嵐不明白為什麼這一切還沒結束。
他坐在輪椅上,脖頸纏著厚厚的繃帶。
這裡是金楓葉療養院。
卡莉坦站在他的麵前。
一藍一綠的眼睛。
噩夢再次降臨。
喀嵐垂下了頭,神情空白。
“……我明明,沒有發出聲音了。”
為什麼還是這樣?
為什麼還是這樣!
“我不回來,你會死。”
卡莉坦這麼說著,語氣沒有絲毫起伏,像在說今天天氣很好一樣平淡。
喀嵐怔怔地看著卡莉坦,他不明白為什麼命運無法被改變,不明白為什麼卡莉坦還那麼風輕雲淡。
他再一次地,像過去那樣,崩潰了。
“你為什麼要回來?你讓我死不行嗎!你非要爛在嚓查斯,你非要走進這個陷阱!你殺了我吧,卡莉坦,你殺了我然後離開——”
“喀嵐。”
卡莉坦叫他的名字,製止了他的崩潰。
“我很希望你可以死去。因為瘟疫,因為疾病,因為一些再小不過的意外。但不能是因為這樣,因為我。
我的確喜歡自由。但是我愛你。
我恨你活著,但我不允許你死去。”
“在死之前,活下去吧。喀嵐。”
喀嵐呆呆地望著卡莉坦,他看著卡莉坦又給他用水係魔法凝成了一個栩栩如生的水流兔子,他看著卡莉坦毫不猶豫地轉身,越走越遠。
“外鄉人啊你不要害怕,嚓查斯會是你的家。”
不,不。
嚓查斯不是外鄉人的家。
喀嵐覺得世界開始動蕩,而卡莉坦還在走著,充耳不聞。
“外鄉人啊你不要祈禱,嚓查斯有最賢明的領主。”
喀嵐覺得荒謬,他察覺到了世界的不合理。
“外鄉人啊你不要離去,我們的血肉已經不可分離……”
世界分崩離析,喀嵐對卡莉坦的背影伸出了手——
他睜開了眼睛。
一片空茫的漆黑,夾雜著劇烈的痛意。
他什麼都看不見。
歌謠還在播放,像尖錐捅進了他的耳朵。
他掙紮著想要關掉歌謠,諾爾維雅明白了他的意圖,讓聯絡器安靜了下來。
喀嵐閉上眼,又回到了那個剛剛崩坍的世界裡。
卡莉坦去而複返,擔心地看著他。
喀嵐都明白了。他苦笑了一下。
他沒有理會卡莉坦疑惑的問句,眼淚直直地砸進懷裡。
水流兔子還在他的肩上蹦跳。
——
他想起來了。
他想起來了他丟失的那一段記憶。
——
卡莉坦,他的姐姐。
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