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當嶽陽推開那扇他無比熟悉的房門時,眼前已經不是豪華艙房,而是一望無際的大海。
尤無淵獨自站在高高的礁石上,烈烈的海風吹亂了他的發絲,披在肩上的黑色大衣也迎風鼓起。他的四周是泛起白花的海浪,腳下的礁石是唯一能駐足的地方。
就像狂暴大海中的孤鷹,整片大海都沒有他能真正停留的所在,好像下一波海浪再度翻騰而起時,孤鷹就會展開翅膀,消失在天際。
嶽陽突然覺得很不安,他爬上了礁石,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尤無淵的身後。
“我去找了劉老爺子,他說會安排好一切,不會讓人注意到我們,其餘的他都沒問……”
尤無淵沒有說話,嶽陽又繼續道:“天慧和雪兒還在昏迷,柯裡村的居民也都沒醒,不過醫院的巫師說問題不大,隻是受了惡魔之力的影響,休息幾天就會好起來的。”
尤無淵仍然沒有出聲,嶽陽又往他身邊挪了挪,一陣寒意頓時撲麵而來。
尤無淵不知道在這裡站多久了,雖然是幻境,但這裡的一切與現實幾乎沒有差彆,嶽陽甚至能看到尤無淵肩頭泛白的冰霜。
“大佬?”
嶽陽試圖去拉尤無淵的手,可連指尖都沒碰到,就被倏然躲開。
“我會很快離開,以後讓安冉做你的船靈。”
嶽陽身體一震,像是聽明白了,又像是沒聽明白,呆呆地愣在了原地。
尤無淵轉過了身,冰冷的眸子裡似乎沒有任何感情:“我們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以後在詭霧海上,最好也不要再有交集。”
嶽陽的眼眶霎時紅了,他都不知道自己哪裡湧上來的委屈,支吾了半天才開口道:“可,可一艘船不是隻能有一個船靈嗎?我不想讓彆人做我的船靈……”
這話音剛落,冒著金光的繩索從四處而來,無賴似的纏上了尤無淵的手腕、腳腕。
尤無淵的眼神一寒,一把拽過了嶽陽。
那冷峻的臉龐霎時放大在嶽陽的眼前,左眼的單片眼鏡也不知什麼時候消失了,赤紅的瞳仁直直地映在了嶽陽的眼底。
“你看清楚了,我到底是什麼!”
赤紅的瞳仁變成旋渦狀,嶽陽赫然看到了一片望不到邊際的岩漿池,一隻纏繞著無數觸手的不可名狀的怪物正浮沉在岩漿中。
嶽陽沒辦法看到怪物的全貌,但他能看清那粗壯觸手上的吸盤,能感受到那股磅礴的,邪惡的力量。
正在嶽陽一陣恍惚時,岩漿突然沸騰了起來,無數隻觸手噴薄而出,岩漿下的怪物身軀幾乎鋪滿了池底,一股巨大的拉扯力隨之而來,讓嶽陽的意識一陣劇痛!
尤無淵一把推開了他,身體開始微微顫抖,嶽陽這時才意識到,尤無淵讓他看到的到底是什麼。
“大佬?”嶽陽去扶顫抖的尤無淵,手臂卻被“啪”地打開。
“你還不明白嗎?”尤無淵抬起頭,嘴角帶著嘲諷的笑,“那才是真正的我!”
尤無淵沒有去看嶽陽的表情,在他的記憶裡,是秘島上一個個趴伏在地的船員,是一張張連直視他都不敢的臉:“所有人都懼怕真正的我,就連我自己也一樣。可誰能想到,到最後,還是那具讓人惡心的身體救了我!”
“惡魔是沒有那麼容易死的,”尤無淵回過頭來,眼中儘是虛無,“被扔進詭霧海的,是我最後一點屬於人類的部分。我連幽靈都做不了了,又怎麼可能成為你的船靈?”
嶽陽呆愣愣地站著,看著尤無淵的手腕上漸漸露出光芒的繩索:“你或許曾經可以禁錮我,但惡魔血脈本身就有衝破束縛的能力,當我不再去抵抗那具屬於惡魔的身軀,你的船就再也困不住我了……”
嶽陽眼見著那繩索漸漸放鬆,慢慢下滑,莫大的不安感頓時籠罩住了他:“不不不,不行,不行!”
嶽陽一頭撲上去,死死抱住眼睛還在流血的尤無淵。
他仰著頭,有些語無倫次,但話音格外堅定:“你要走,就帶我一起走吧。你以後要待在岩漿裡也行,要去惡魔海也行,要去找沃德報仇也行,反正你帶著我吧。我剛來這裡,就在你身上了,你不能撿了我,又把我扔掉啊。”
巨大的海浪猛地砸向礁石,紛濺的水花揚到半空,卻遲遲沒有落下。
尤無淵的身體有些僵硬,嶽陽執拗地抱著他,臉上掛滿了水珠。
寒涼的指尖碰了碰那些晶瑩的液體,陌生的情緒填滿了尤無淵的靈魂,甚至短暫隔絕了惡魔身軀對他永不停息的召喚。
“你不怕嗎?”
不知不覺中,周遭的海水都安靜了下來,廣袤的天空上掛滿了星辰。
“我如果控製不了惡魔的身體,複活後,我可能會比埃比尼澤、比尤拉、奧卡姆更可怕。”
“我不怕!”嶽陽雖然喘息得很粗重,但回答的異常肯定,“惡魔還是人類,對我來說沒什麼分彆。更何況,我自己不也奇奇怪怪的嗎?”
嶽陽的話讓尤無淵突然有些想笑,他抹去了嶽陽臉上的水痕,讓海水儘退,露出了銀白的沙灘。
“你的記憶並沒有消失,隻是被關在了你的腦海深處。如果有一天你願意想起,你也許就知道自己是誰了。”
“愛誰誰,我一點也不想知道,”嶽陽急切地抱著尤無淵,“你說你不扔下我,說,要不我不放開你!”
尤無淵微微垂眸:“和我在一起會遇到各種危險,不止奧卡姆,還有比尤拉的父親,就是你昨天見到的那隻眼睛,埃比尼澤。惡魔海甚至整片詭霧海,有無數的人想要我的命。就是強大如阿特萊特號,也還是失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