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裡再怎麼除草,這紫禁城也處處是透風的牆。
皇長子已經移居了慈慶宮不假,但卻是形同被圈禁。
傳聞王恭妃與他母子不得相見,在景陽宮終日以淚洗麵。
沈一貫也快以淚洗麵了。
盛夏酷熱,人心易躁。講筵既延,儲君遭囚。
是可忍孰不可忍?
沈一貫再也壓不住洶洶輿情,烈日當頭,百官哭門。
那紫禁城巍峨的午門隔斷了內外,這些年來,除了入閣當值的沈一貫和寥寥數個低品辦事官吏,無人再能入內。
大家都知道皇帝就在裡麵,皇長子也在裡麵。
可這道高聳的宮牆卻隔絕了內外,所有官員都在諸多朝政不可測的惶然中機械度日。
一麵仍舊往上請示政務、提出建議或建言,不論是出於公心還是私利。
一麵大多得不到回應,能得到的,也往往拖延許久。
再要去辦理時,又要麵對諸多部門缺員的事實,而補充新官極慢、極少。
也許十多年前,國本之爭有更深刻的含義。後張居正時代的君臣關係,要建立新的秩序。
但如今,國本之爭也隱晦地寄托了群臣的一種期望:大明還能不能好起來?
不寄希望於皇帝忽然重整意氣、勤勉視政,也不能明白地說希望換個天子、換片天地。
於是哭!
這一次,沈一貫也跪了下來哭。
皇長子被圈禁這種流言,他沒法再為皇帝解釋了。
到底是什麼情況啊?
成敬站在午門的門洞旁邊,苦口婆心:“列位大臣,前有王德完妄議宮禁是非,事後明證了是子虛烏有。如今,無非又是一樁流言而已,殿下隻是住慣了景陽宮,甫一遷居略有不適。區區熱病而已,不日便能痊愈。屆時講筵一開,流言自解。列位大臣又何必如此?”
沈一貫沒說話。
禮部尚書餘繼登垂垂老矣,他在太陽底下滿頭大汗,眼角還有熱淚流淌。
“流言紛紛,所為何來?殿下既移宮,陛下此前諸旨明白,何不準了內閣所題三禮敕旨、禮部所擬三禮儀注?如今驟聞皇長子雖移宮而形如囚徒,臣等不哭告陛下求個實情,焉能稱忠?”
“哀哉!痛矣!”
哭嚎聲四起。
是為君臣相忌而哭。
為大明的前途命運而哭。
也為多年來的憋屈而哭。
熾烈的陽光下,激動的情緒裡,有人中暑,有人暈厥。
紫禁城中,朱翊鈞臉色鐵青。
“闔宮奴婢都該殺!三令五申,到底又是誰膽大包天!”
田義、陳矩等人都跪在他麵前,但沒人敢說什麼。
皇帝不是不明白。
這樣的事,除了翊坤宮裡的人,又有誰敢這麼大膽傳出宮去撩撥群情?
但皇帝隻會向奴婢宣泄怒火。
“亂棍驅離,萬勿驚擾聖母皇太後!”
朱翊鈞又有點頭暈目眩。
暫時圈禁一下都是無上罪孽,剛知道那個徐光啟確有其人就直呼太子。
如今知道百官因那逆子被軟禁慈慶宮中而哭門,母後又會怎麼做?
“快去,速速去驅離!”
田義和陳矩欲言又止,但還是先領了旨意。
“流言止於智者!爾等公卿朝官,何故無端生非?陛下有旨,速速歸衙!”
午門外,望著門洞內湧出的手執棍棒的太監們,不少人雙目中露出一絲絕望。
那像是對天子的絕望,對大明的絕望。
京城裡的趙府之中,趙誌皋在臥室內的椅子上斜望著窗外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