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是盛夏,但午夜的風也涼了。
朱常洛徹底平靜了下來。
印象中的萬曆畢竟隻是印象中,眼前才是真實的他。
眼前的李太後、田義……這麼多人,也有屬於他們的意誌和決斷。
這皇城內的風已經吹向他,人人都不看好皇帝經得住這二次打擊。
又或者,已經做出了這些欺瞞君父、褻瀆君權的事,大家心裡難免也恐懼著他扛得住二次打擊。
外朝群臣……無所謂吧?興許盼著解脫。
朱常洛隻是靜靜地等著,看看需不需要自己來進行最後一個打擊。
就在田義把東西放了進去又下來之後不久,殿門被慌忙打開:“太醫!太醫!”
李太後的聲音響徹坤寧宮內外,王皇後趕緊奔了進去。
“太子!”
李太後又衝他喊了一聲,朱常洛連忙扶著膝蓋站了起來。
奔上台階時,跪了那麼久的酸痛自然而然給他帶來幾個踉蹌,像極了因為父親病情加重的悲痛不安。
田義和陳矩等人也帶著候命太醫趕緊過來。
進了寢宮,看著地上散亂的供狀,陳矩默默將他們收好。
太醫們什麼都不敢亂看,紛紛圍到了床榻前。
朱常洛站在一旁,心中波瀾不驚。
他那旺盛生命力還會發生作用嗎?
如果仍舊醒來,或者醒來之後仍舊能有清醒的神智,那麼就有隻顧他自己的安危憑借君權裁斷一切的風險。
目光移向佝僂著跪在一旁低頭祝禱的李太後:“皇祖母……”
沒有回應。
朱常洛深吸了一口氣,看向了田義。
陳矩繼續收拾著房間裡的供狀、證據,裝作沒看見。
田義雖低著頭,但隨後就跪到了李太後身側:“太後娘娘,眼下……是不是要再宣……”
李太後五十五的人了,這一整天都沒消停,現在已經是後半夜。
她聞言身軀微顫,殿中寂靜不已,隻有太醫們在那裡小聲議論,陳矩在收納證據。
“……宣趙誌皋……抬也要抬來!還有沈一貫……九卿……定國公……成國公……英國公……翰林院典誥敕官……”
“……傳本宮懿旨,緊閉進宮及京城諸門!五城兵馬司巡視宵禁,聽詔行事。”
最後麵的人,才最關鍵。
具體的那件事,才最顯波瀾滔天。
儘管此時沒有權臣,其實亂不起來。
田義聞言叩首:“臣謹遵懿旨。”
而床榻旁邊的太醫們,連施針的手都有些抖。
到底要怎麼做?
儘力不知道能不能醒。
醒不過來是不是沒儘力?
坤寧宮裡的氣氛壓抑無比,連田義都是到了門外才能透一口氣。
子時六刻,成敬和禦馬監掌印帶著幾個隨堂太監手持腰牌離開紫禁城。
蹄聲暫未驚動誰,但部分人已經聽說之前鄭府的動靜。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成敬先去了沈一貫那邊,他的左鄰右舍聽到他家的動靜、見他深夜入宮會怎麼想就不管了。
成敬還有個任務,去抬趙誌皋。
不管病有多重,夜有多深,這已經不是尋常時刻了。
而趙誌皋是首輔。
趙府白天就來過一回宮中內臣,但那時沒有堅持。
現在,夜已經如此之深,叩門聲再起。
睡在門房的家仆過了許久才不耐煩地在門內問起:“誰啊?這麼晚了……”
他大概還在糊塗和起床氣之中,大明一直有嚴苛的宵禁,這個時刻能來敲門的,豈是尋常人?
“司禮監秉筆成敬,有旨意!”
這句話管用,門迅速被打開。
成敬急迫地往裡趕,語氣不容分說:“快喚醒閣老!奉太後娘娘懿旨,召閣老入宮!咱家已把抬床帶來!”
趙家門房看著果然有四個健壯太監抬著一個窄榻隨他進去,慌不迭地前去稟報。
三家在京國公的府上,倒隻用隨堂太監去宣。
除了英國公和成國公,徐文璧心中是什麼感覺就不用說了。
這一點,所有白天就進宮過一趟的人心情都很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