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後艱難地坐了起來,懇求地看著他:“見見外臣吧……見一見……”
而後才撐著床榻,在朱常洛的攙扶下站了起來,小聲地喃喃自語:“母後不會害你……不會……絕不會……”
但她卻和王皇後一起避開了,避到了隔間去。
“眾臣挨次覲見!”
朱常洛跪在榻前,田義看不到他的目光,李太後和王皇後在旁邊的隔間。
朱翊鈞看著兒子望向自己的平靜,心裡一沉。
他已經不能動彈,不能言語了。
母後不會害自己嗎?他會害自己嗎?
而後是徐文璧進來了,朱常洛深深看了朱翊鈞一眼,彎下腰去。
君臣相望之際,朱翊鈞已經開始極力控製自己的眼神。
不能有異樣,不能!
朱鼎臣、張維賢……
而後先是趙誌皋被抬了進來,然後沈一貫、餘繼登……
就仿佛是告彆儀式一般。
朱翊鈞告誡著自己,不能有異樣。
而他漸漸意識到了……沒有一個人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手能動。
沒有一個人。
仿佛隻要他還活著,就沒有人膽敢矯旨。
除了趙誌皋,人人都隻是看他還活著,然後三跪九叩地哭著請他保重龍體,定會不負重托,輔佐那逆子。
而後便抹著眼淚離開。
但朱翊鈞仍舊不敢表現出憤怒的眼神。
他和善地,勉力地,留著那一絲希望。
母後說絕不會。
待到田義的聲音在外間傳來:“陛下也乏了,該安歇了,列位先回府吧。”
朱翊鈞終於鬆懈下來,恐懼地望向朱常洛。
“父皇保重龍體為要,兒子定不負重托。”
手被他握住了,他從未與兒子這麼親昵,隻有之前他為自己擦拭了一下口涎……
兩個腳步聲、三個腳步聲來了。
更多的腳步聲來了。
母後疲憊的聲音響起:“太醫,陛下如今宜擺駕嗎?”
“……回太後娘娘的話,多鋪些軟毯,小心一些,當無……大礙……”
“……那就再辛苦一下……去慈寧宮吧。”李太後疲憊而蕭索地看向朱翊鈞,“皇兒勿憂,母後日夜為你祝禱,菩薩必定護佑你安康。”
“皇後,你也到慈寧宮來服侍吧……”
“太子……”
“孫兒在。”朱常洛跪在她麵前。
李太後的手掌撫摸著他的頭頂,又撫到了那腦後的絲囊。
“托付於你了……”
“兒臣謝皇祖母隆恩!皇祖母在上,孫兒為社稷江山計,萬死不辭!”
已近卯時,天光隱隱將白。
抬床再用。
朱常洛在乾清宮的丹墀下長跪不起,望著踉蹌離去的李太後。
昨日還應當是大難當前、父子同心力挽狂瀾的局麵。
一夜過後,物是人非,大明已換了天。
她是做好了入十八層地獄的人了嗎?
但這就是天家。
所有事都為江山永固、皇權不墮而讓步的天家。
朱常洛想過反了他,最終也實同反了他。
其母與其子默契同謀,其妻並其奴俱為幫凶。
許久之後,朱常洛又向西邊磕了九個頭,這才緩緩站了起來。
“殿下……”
田義在一旁神色複雜,眼神中也難免帶著忐忑。
他有為自己性命著想的意思,也確實是為了大明。
這些年,皇帝所為也讓田義這些忠仆也憋著一口氣。
他們已經站在內臣頂端,他們也讀過書。既然不喜斂財,便另有抱負。
朱常洛感激李太後,也感激田義當時拿著新證據走向坤寧宮的忠勇。
他對著田義點了點頭:“無人不忠,無人不慈,無人不孝……這句話極對。渭川,天亮了。伱說這大明,我們能把她變得更好嗎?”
田義渾身一震,聽著自己的字,還有後麵的話。
“殿下若有心,臣信!”
“慢慢來……先歇歇……”
朱常洛往東走。
田義也要往東走。
慈慶宮和司禮監直房,本就在一個方向,他們同路。
太陽將從東邊升起。
漸漸亮起來的紫禁城裡,一個隊伍往西,那是大明皇帝和皇太後,也是太上皇帝和太皇太後。一個隊伍往東,那是大明皇長子,也是太子,新君。
一個罪孽纏身,一個應劫而生。
這一頁青史,將如何為後人所傳聞?
(第一卷國本之爭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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