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吾兄不必客套了。情勢如火,還是先好生商議一下朝堂大事吧。”王錫爵臉色不改。
“元馭兄,何必如此?”申時行調和著氣氛,對沈一貫作了個揖,“陛下危病之際,元輔柱國將傾。嗣君既立,稅監儘撤,希明遇赦,朝政一通,這都是肩吾兄之功。”
論年齡,沈一貫比他們都大,虛歲已七十。
一見麵就領教了王錫爵的不客氣,聽申時行稱他為元輔,沈一貫心中更加異樣。
更何況,他一見麵就點出數樁事,顯然知道得極多,眼下隻挑了好聽的事說出來罷了。
“老朽慮事不周,諸事豈敢稱功?上遺君父以憂,下不能安群臣,慚愧難當。如今方知二位昔年之難,連日來數請骸骨,奈何竟不得恩準。”
聽他提起當年,申時行歎了一口氣,王錫爵也心情微動。
可王錫爵仍舊說道:“君臣相忌之勢已成,元輔在朝數載,請骸骨一走了之,不是仍遺君父以憂嗎?罷了,多的是時日敘舊
,先入內去吧。有些話,在這裡也不便講。”
都是做過首輔的人,有些東西還是能共情的。
兩個人都稱他為元輔,似乎都表明了態度會尊重他。
往前走的路上,申時行又關心了一下餘繼登的病情。
雖然每個人心裡都知道餘繼登入閣是為了什麼,但那也正常。於情於理,要關心一下。
這內閣所在其實離慈慶宮極近,位於慈慶宮正門的右前方、文華殿的東北麵,從徵音門進來左手邊便是。
所以當日田樂去慈慶宮,沈一貫轉眼便知。
如今三人在閣臣們議事的堂中坐定,沈一貫才對同僚們說道:“二位已麵見陛下、嗣君,此處更無他人,老朽說句心裡話。”
“元輔請講便是。”申時行搶在王錫爵前先開了口。
“諸多事,都因此詔。”他把朱常洛擬的白話詔書拿了出來,站到堂中大長桌旁一一攤開,“老朽自知朝野間有人譏我排除異己、弄權謀私,老朽不敢專斷擬寫詔書,本就因新舊兩朝是非不少;如今以二位多年宦海沉浮,當知此詔將有何等波瀾。”
說罷他歎了一口氣,先把位置讓開,讓兩人細細看去。
嗣君托皇帝之意,要為張居正平反、隱有再行新政的心,他相信這兩人看得出來。
雖然他也把自己拖延不擬詔書的行為敷衍了進去。
就算不問三人對新政的各自立場如何,以大家的閱曆,自然清楚這個風向對朝野來說意味著什麼。
“那日殿下示了陛下手諭,上有百年、張師二字。”他還提醒了一句。
申時行和王錫爵兩人細細看著,心裡最初的判斷當然與沈一貫他們無異。
有想法,沒文化。
但與沈一貫不同,他們倆剛剛才見過皇帝。
兩人親眼所見,皇帝哭得可傷心了。
申時行看完之後在一旁沉默不語,王錫爵則說道:“我們二人剛剛陛見,陛下病重在床,龍目含淚,追悔之意甚篤!”
沈一貫看著他,心情複雜:你當年都被人當做張居正麾下大將了,是你堅決反對他奪情,大家才知道伱其實隻是覺得新政有施行的必要,而不是唯張居正馬首是瞻。
但現在是這個問題嗎?新政推行到萬曆九年、十年時,天下鼎沸之勢,難道你王太倉不知道?
“不說嗣君隻是奉諭草擬,這裡麵也並無平張江陵之冤、再行新法之意。”王錫爵繼續盯著沈一貫,“單說京裡京外大小官員在山海關民變後紛紛奏請裁撤外派內臣,莫非元輔也要說這完全是出自忠義?還是說,有人曲解陛下和嗣君之意,讓人以為嗣君登基後就要再行新法?”
“元馭兄,事已至此……”申時行喊了他一句,然後歎了一口氣,“既然當日廷議之人不少,又豈能暗指元輔漏泄中語?如今情勢,君臣因此相忌。元輔有所不知,聖母皇太後已至於有大位安穩之憂,這才急令我二人兼程入京。”
沈一貫頓時臉色大變,失聲說道:“何至於此?”
王錫爵欲言又止,然後重重地甩了一下袖子,埋怨不已:“皇帝病重在床口不能言,國本之爭延宕多年,皇三子發解鳳陽,鄭家一夜抄滅!元輔居朝,慮事怎可如此不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