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說他是小人,格局小了。
朱常洛看向的是沈一貫:“為祀與戎國之大事計,既然封爵要考慮德行、出身、時運,那麼文臣缺員補選、在任考功擢遷,是不是該當一視同仁?沈閣老以為如何?”
沈一貫冷冷地看了一眼侯先春,隻見他臉色一白,不敢相信地看著皇帝。
就為這三問的結果,要大查天下文官?
德行好不好先不論,是不是把舉人天花板、閣臣門檻這些潛規則,從此都定得死死的,分個三六九等?
另外,餘繼登突然病逝在先,那麼身體好不好是不是也要考慮年齡因素?怎麼來界定身體好不好?
眾所周知,再過一個月沈一貫就虛歲七十一了。
沈一貫現在恨透了侯先春仍然不依不饒地跳出來:隱有為張居正平反之意,難道你沒從太上皇帝的禪位詔書裡看出什麼來?非要借著封爵之事發表高見?
但畢竟還沒開始!畢竟既沒有明確提及張居正,更沒有明確提及昔年新政。
現在皇帝已經隱隱想把考成法提起來的意思!你以為年終勤職銀隻是為了收買人心?
真在這朝會上說個明明白白,身為首輔的沈一貫哪裡會有轉圜餘地?
“……臣以為,文武雖是大體都要照此選任,但人無完人,也不能因微瑕而棄白璧。”沈一貫諾諾說道,“侯給事都給兵科事而抒胸臆,也是一片赤忱報國之心。元甫,大司馬所慮甚是周全,你就不要憂慮過甚了。”
元輔勸元甫,場麵滑稽。
侯先春意外地看著他,而後眼神轉冷,像是在看奸臣。
被此前所謂淩迫皇權一事嚇破膽了嗎?
“沈閣老既言臣都給兵科事而抒胸臆,臣自當直言。此授勳封爵之議詔告天下,禍害無窮!”
“是哪些人將為禍害?”朱常洛又笑了起來,“侯先春,直抒胸臆很好,明言之。”
沈一貫決定閉嘴,好言難勸趕死鬼。
侯先春則振振有詞:“陛下固可頒旨曉諭天下‘與民休息不輕言戰’,然邊關示警,豈能不戰?偶有流寇,豈能不剿?驍將盼爵,更會貪功啟戰!不輕言戰,往往不得不戰!如此一來,如何與民休息?臣忝任兵科都給事,不可不忠言直諫!”
朱常洛點了點頭:“你是說,大明將卒將為禍害?那麼,京營是不是也不該整訓了?”
“京營冒濫占役之重,臣何止奏請清整一次?大明將卒自是忠勇,臣也不是說大明將卒將為禍害。隻是若一封數爵,人心思進不可不察。此例一開,旨意豈攔得住將卒渴戰之心?屆時養寇自重、殺良冒功、啟釁冒進等事,必定紛至遝來,陛下明鑒!”
能從科舉道路上殺出來的人,又會有幾個傻子呢?
侯先春說的內容當然也有可能出現,但他最大的問題就是“可能”二字。
引經據典、以偏概全、以極端考量平常,是最基本的手段。
然而敘功犒賞、加官而不進爵會不會讓武將貪功啟戰?
那他同樣會有說辭的,程度會輕很多嘛,哪能與封爵相提並論?
總之標準掌握在他們這樣的人手裡。
但朱常洛不吃這一套:“說得很好!這讓朕想到一事。聽聞因登極詔未言蠲免,此前三日京城也是物議紛紛,有識之士儘憂天下難安,這與你所言禍害無窮有異曲同工之妙。登極詔未言蠲免,為何天下難安?侯先春,你再直抒胸臆,為朕剖解一二。”
“陛下!”
“陛下!”
申時行和王錫爵頓時出班,沈一貫臉色一變,也不得不一起跪下。
而文臣班列之首的孔尚賢開始有些慌。
“朕在問他!”朱常洛抬起手,盯了一下三人,“侯先春,你說。”
“陛下!其中緊要,臣等昨日蒙聖恩賜宴後已言明,不必再問了。”申時行難得十分強硬地不遵令,然後回頭怒叱,“侯先春,不可妄言了!”
“閣老這是要阻塞言路?朕現在隻問一人,餘者噤聲!”朱常洛冷冷地看了申時行一眼,“侯先春,朕禦極不降恩蠲免,天下為何難安,你務必直抒胸臆,為朕解惑。”
侯先春這次猶豫了,臉色青紅交加。
朱常洛居高臨下的欣賞馳名雙標:武將的人心說得頭頭是道,官紳的人心實在難以啟齒。
賤不賤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