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著說,慢慢說。”皇帝期待,並且鼓勵。
李三才正好再謝個恩,拖延一下時間。
又是上來就問症結,相當於要先承認漕河就是有病。
總督漕運的人如果說不出個一二三四,那還“賢能”嗎?
可那些症結說了又有何用?說得多深?
“臣竊以為,漕河症結有五。”
禦前奏對就是這樣,一問一答之間,節奏快,支支吾吾就是大問題。
李三才的大腦飛速運轉,語氣顯得凝重,這樣語速能夠慢一點,給自己爭取時間。
“其一,河工之難。”他決定首先把問題推一個到總理河道衙門,“水無常形,旱澇不一。漕河貫穿南北,地勢高低不平。此處淤積,彼處潰堤。河道衙門每年雖用了許多財力物力人力,漕河還是免不了要限於水情、天時,不能往來無阻。”
說著這些時,他或者看看皇帝,或者看看其他人,是一副正在剖析情況、交流想法的架勢。
實則是看大家的反應。
但大家都是合格的老演員了,並沒有明顯的反應讓他捕獲到什麼有用信息。
神情體態寫滿四個字:不置可否。
“……其二便是要衝之阻。過江、過淮、過山東,一是橫渡大江之險,一是大河入淮處之淤,一是山東地勢之高,這三處要衝,常常阻塞。長江天險無法可想;潘季馴治黃淮雖功德無量、淮安附近仍是水情莫測、久則淤積;至於山東,或者難於取水,或者患於黃河潰水。隻說最近這些年,臣下們就想了不少法子。”
他如數家珍一般,先說起具體例子來:“萬曆二十一年,總河舒應龍在微山湖東開渠四十五裡連通泇河,既可濟漕河,又可泄洪蓄水。然渠道窄淺,不能行船。萬曆二十五年,總河劉東星再疏泇河,去年又奏請加寬挖深,未能得旨。泇河若能通行,至少能有三四成船隻不必借黃行運……”…。。
朱常洛默默聽著。
潘季馴已經去世六年了,他主持的治河工程,前不久不是又被他翻出一樁舊事嗎?清河口仍舊淤積,像是佐證了李三才的說法。
但他說的這兩條,都屬於客觀問題。
不能說不對,但隻能說根本還是在泛泛而談。
把這些當做症結去解決,無非是朝廷又要花去天量的銀子還不一定能成功。
“……其三,運軍之怠。”
李三才看皇帝始終沒什麼反應,終究還是說到了人的方麵。
這一次,大家給了他反應,都看向了他。
包括王承勳。
於是李三才隻看著皇帝,沉重說道:“臣身負漕運之重,提督漕軍軍務,時感有心無力。運兵僉派,難;將官克扣、逃卒眾多,難;地方征役難以推脫,難;漕船敗朽、造辦修繕不力,難;運兵眾多,俸糧行糧巨耗,難。”
李三才連說五個難,語速加快了一些。
“其四,鈔關之險。自南往北,七大鈔關,漕船、民船都要查驗。大天官當麵,自知此等關津所在,吏治極難。官吏既少,諸閘為隘,這是天險要衝之外又阻運河通暢的人險。但若撤了鈔關,朝廷財計又少一大筆歲入。”
“這最後,便是南糧之遠。”李三才最後一句話最簡單,“隻能南糧北運,漕河諸弊,病灶就是這四字。”
因為要南糧北運,為了保證時效,所以南直隸和三省田賦要南京戶部就近代征。
因為還要保證穩定送到,所以要養著漕軍,要養護河道、漕船。
朱常洛這才點了點頭:“漕台所言,足見深明漕河精要。京師在北麵,九邊要守土,糧食隻能從南麵運來。這一點是病灶,那這漕河弊病就隻能治標,治不了本。道甫,你既明其害,可有對策?”
“……臣愚鈍,徒見症結,束手無策。漕河牽一發而動全身,兩百年來聖君能臣都沒有好法子,臣在淮安也隻能勤勉謹慎,不敢寸進,還望陛下恕罪。”
李三才知道皇帝可能是有心解決問題的,遮洋總不是要改製為商嗎?
但漕軍在冊十餘萬,漕河沿線百萬百姓已經找到了各自的位置、靠著如今的漕河體係生活,李三才並不看好皇帝和朝廷能拿出什麼有效的辦法。
這是既與天鬥、又與人鬥的難題。
再次遷都南京,自然不必這麼極限依賴這條漕河了,但那又意味著廣袤的北方遠離中樞。邊防不可廢,封疆大吏和邊疆重將的割據隱憂,皇帝能夠接受?
現在就是這種格局,皇帝在北京,北方相對穩,江南就自恃賦稅、朝廷不得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皇帝也不能既要又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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