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離心離德?應離儘離
申時行能有什麼辦法?何況他本來就隻是在裝儘力。
眼下他隻一心籌設太學,從他這裡,各種信密集地送往各地,話裡話外沒彆的意思:先考選太學,先爭取做裡正。
然後皇帝把李贄“請”到了京裡。
皇帝竟然不是直接定這等狂吠異端的罪,難道還要聽他自辯一二?
沈一貫和申時行也坐不住了,直接請求麵聖。
到了皇帝麵前,他們也不裝。
“是臣讓張問達彈劾那李宏甫的。”沈一貫大大方方地承認,而後苦口婆心,“陛下雖有諸多恩典,但地方上雨急風驟,陛下複設太學,此時正宜再明正道,稍安天下士紳之心啊。”
朱常洛看了看他,先問申時行:“申閣老也這麼以為?”
“陛下,由奢入儉難。”申時行也不否認,“天下厲行優免,士紳中總歸是要退這一步。雖不敢言不忠,然心懷怨懟,始終不美。”
“故而借李宏甫人頭一用?”
沈一貫和申時行又連連擺手:“禁其著述革其功名足矣,畢竟七十有六……”
朱常洛似笑非笑:“朕倒聽說他直言不諱,說他的著述正是離經叛道之作,又可殺不可去,頭可斷而麵身不可辱。二位閣老要悔其著述革其功名,那更甚於殺他了。”
見到朱常洛對李贄有了些了解,甚至好像有些興趣,沈一貫和申時行麵麵相覷。
“陛下,此人以異端自居,誤入歧途而自詡正道。他曆來宣揚革故鼎新,陛下若是垂聽其人主張……”申時行很擔心,“陛下三思……”
“二位閣老也清楚朕要做什麼。”朱常洛又看著沈一貫,“彈劾他之時,沈閣老莫非不擔心朕反而要用一用他的主張?”
“陛下!”沈一貫這回堅決得很了,“此人蔑視六經和孔孟著述,更有‘雖孔夫子亦庸眾人類’之狂言,實乃非聖無法之徒!孔孟先賢都如此,當今官學自然更加不屑一顧。陛下此前手抄《論語》,尊崇文教之心天下皆知。在此輩眼中,陛下亦非聖賢明君,不合其至道無為、至治無聲、至教無言之治政主張。”
朱常洛沒有立刻說話。
這個邏輯倒是自洽:李贄是連孔子孟子一起噴的,而你這皇帝剛剛還做了秀,你們不是一路人。
麵對這樣的官學大敵,如果不僅不懲治他,反而要用他的主張,那皇帝豈不是言行不一?
如今隻是為了開個窗子,都已經搞得大明這房子快搖搖欲墜了,總不能讓天下官紳都堅信你必定要挖牆根吧?
申時行看到有戲,連忙繼續說道:“李宏甫雖出身心學泰州一脈,實在是太離經叛道了一些。陛下明鑒,隆慶元年開始,朝堂上便有奏請為王守仁複爵予世券,更奏請從祀孔廟。這事一直議到萬曆十二年,那時臣也有上疏……”…。。
他沒想到朱常洛竟點了點頭:“朕記得。申卿那道疏,極有見地。”
沈一貫和申時行都愣了一下,隻聽皇帝開始複述起申時行當時的見解。
申時行可謂是從隆慶元年開始心學門人推動王守仁從祀孔廟的最後一個重磅推手。
那道疏先駁了一些認為王守仁沒有著述、認為王守仁的學術就是禪等觀點,最後說儒學各派可以相輔相成,可以共存而不相違背。於是他讚同讓王守仁、陳獻章、胡居仁一同從祀孔廟,既顯得儒學不是安於拘泥淺陋,也能說明實學的自得,更能弘揚大明開國以來在學問上的建樹。
推動了將近二十年也未果的王守仁從祀孔廟在申時行這道疏上去之後一個多月搞定了。
朱常洛讚揚了一番申時行,然後就問:“李贄就不在可以相輔相成之列了?”
申時行沒想到皇帝居然“記得”十幾年前他上過的奏疏。
不論是因為李贄這件事出來之後皇帝去專門查看的,還是他更早之前就做過功課。
但這種皇帝對他們的“曆史”如此熟悉的感覺讓人很心悸。
“……心學如今又分各派。此一時彼一時,各學派之間,學問主旨已經相去甚遠,泰州一脈流弊最多。至於李宏甫,他說什麼天儘世道以交,竟至於人與人之間,無事無物不可交易。更狂言什麼‘天之立君,本以為民’,實則目無皇權,至治無聲之說更是要棄儒崇道。如今他又落發事佛,臣以為,他實則並無定見,隻是一味狂悖激憤罷了,又如何能與儒學各派相輔相成?”
朱常洛也不與他爭辯這些。
君臣之間先有這些奏對,是因為目的不同。
朱常洛的目的是刺激一下大家夥的思想和思考,沈一貫和申時行想要的是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