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該殺,去殺!
“這便是多年來昌盛文教之惡果!”
養心殿內,一份卷宗,一份密奏散在地毯上,前方禦案上的茶盞都被拍得往上跳了跳。
“陛下息怒……”
朱常洛息不了這怒:“一邊應試求取功名,一邊巴不得江山大亂,這是士子翹楚!一邊拿著勤職獎廉銀,一邊可惜過去的孝敬少了,這是朕要護的官!”
“連你們都悉數被算計在內了!”用手一一指著下麵跪著的孔尚賢、申時行、王錫爵,朱常洛咬牙切齒地說道,“事已至此,何必息怒?朕本意欲緩過這三年,奈何賊心總是蠢蠢欲動!這回是借楚宗案挑撥,下次若有邊情,若有天災,是不是依舊如此?該殺,去殺!”
申時行痛苦地閉上了雙眼。
梁雲龍的奏本他看過了,他實在不明白李材為什麼要恩將仇報。
是因為他太熱衷講學,但如今自己要以太常大學士之位大改儒學嗎?
孔尚賢也很恐懼,不知道丁惟寧為什麼要陷害公鼐、陷害他,是因為山東厲行優免的負擔大多還是由他們承擔了嗎?
王錫爵現在也再無僥幸之心,當真是不成功就成仁。
“臣以為,既然已有供述,那些榜上有名卻尚未歸案的,當即刻緝拿!”
申時行的身軀顫了顫,卻沒有說話。
今天,正是會試恩科的放榜之日……剛剛金榜題名,馬上鋃鐺入獄?
“都抓來!”朱常洛寒聲說道,“朕自問禦極以來未有苛待官紳之心。隻是厲行優免,總是苦口婆心,還要輔以添官加俸、複設太學、增取舉子、恩科取士。私欲蒙了心,既然道理講不聽,那就直麵刀鋒吧!田樂聽旨!”
“臣在!”田樂吸了一口氣,先不勸。
“今年京營較技,改為拉練演習。”朱常洛語氣冰寒,“一半留守,一半分為三路。一路經山西陝西入川,一路經河南去湖廣江西,一路自山東南直隸到浙江。所需行銀,內帑支給。”
“臣領旨!”田樂行了禮,“臣還要去召樞密院諸同僚商議。”
“去吧。”朱常洛又看著沈鯉,“鑒察院即刻行文各地撫按和監察禦史,嚴查今年夏稅秋糧有無害民。想鬨,朕就陪著鬨大一點!泰昌二年已過,朕倒要看看今年是哪些縣州要降優免,還是整個大明官紳都要降優免!”
申時行覺得事情像是要崩了,對著沈鯉連使眼色,然後磕頭不止:“陛下息怒……”
“他們如此逼迫申太常,仍要為之苦苦求情?”
“臣受些冤屈沒什麼,陛下,亂不得啊。楚宗案正讓諸藩不安……”
“要亂就亂早一點,哪怕先暫緩外朝大工及地方水利路橋!朕都要把京營派一半出去了,豈能不見功?”朱常洛堅決搖頭,隻看著沈鯉。
“富貴有可求則叛禮以隨俗,勢利有可倚則違心而競進!座主門生故事也,隆以老師之號,而舉主觀風、有司提調皆得以效尤!”…。。
沈鯉說出這句話,申時行不由得側頭看了看他。
隻見沈鯉表情悲憤:“萬曆十四年,臣上這《典禮疏》,便因世教衰,古禮廢!如今,才是幸有聖天子!陛下既銳精惕,厲於上,吾等正該相與寅恭,圖回於下,使天下回心而向道!昔年臣掌禮部不能教化天下,今願以鑒察院寓刑政於教化之中,使天下不言而信,不令而行!”
這些,都是當年他奏疏裡的文字。
他曾如此向太上皇帝殷切呐喊,但剛剛親政才幾年的太上皇帝卻開始懈怠了。
萬曆十六年,申時行更是一紙奏疏讓自己黯然離朝。
在野的這十五年裡,沈鯉在默默地變化著。
當年,他試圖以朝廷典製禮儀銳複古製而重回開國時的氣象。
現在,他已經不一樣了。
這是因為,飽受黃河水患之苦的家鄉歸德諸府,還要靠他這個致仕老臣為民請命、勞心勞力才修起了兩道河堤。
和百姓一起在工地上的十幾年,他從花甲之年到了古稀之年,從來沒想過竟然還會再回朝堂,遇到一個如此這般的皇帝。
還朝之後,他也重新了解著皇帝,重新了解著如今的朝堂重臣們。
不管平常有些什麼爭執,但是這回借楚宗案,皇帝和王錫爵確實都是想從長遠考慮,想解決一下大明宗室負擔難題。
但好像總有些人以為機會到了,推波助瀾地想要讓大明又回到幾年前的那種日子,回到那種官紳相對逍遙自在的日子。
而申時行仍舊是老樣子,總以為他自己考慮得更周全。
但沈鯉不再天真了,不再以為重修了《大明會典》,以修史為據,考源正流,就能慨然匡正一代製度、成新政之美。
他覺得鑒察院很好,教化學生的先生要提著戒尺,教化天下的朝廷如何能不提著一把刀?
朱常洛心情稍微好了些,站起來肅然對沈鯉行禮:“謹受教!”
申時行黯然低下了頭。
他才是太常大學士,是主管天下文教的文相。
儒學大更改在即,麵對士林的反應,申時行又想調合。
但學問之爭可能隻是表象,根源則是沈鯉那句“富貴有可求則叛禮以隨俗,勢利有可倚則違心而競進”。
厲行優免是利之爭,百家爭鳴是勢之爭。
過去的座主、舉主,以後恐怕不能輕易提攜後進了;過去的門生,恐怕要重擇門庭了。